他一頭花白中長頭髮,一條電光絨藍襯衫里系一條花絲巾,手裡頭拿兩個文玩獅子頭。抬頭覷一眼葛太,中氣十足賠笑幾聲,咳嗽兩聲,躬身拉起楚望的手,優雅的親吻了一下覆蓋她手背的拇指,舉手投足像極了馬龍白蘭度的教父。
等他一開口,這種種氣場風度立馬消失殆盡。
他無比誠摯的說:“三咻姐,我鵝幾就羔北里啦。”
楚望忍了好久才沒笑出聲來。
——
公審當天晚上,葛太太、謝爵士、身為證婚人的黃先生與身為媒人的蔣先生、彌雅一同乘車去了上海臨時政府大樓。這時早已下班,公事員是被臨時一個電話叫回來頒髮結婚證書的。
其實全程沒有楚望什麼事。葛太太與謝爵士一人領了一張帖子,各自填下楚望與謝擇益的姓名、年庚,爾後填寫作為雙方家長的葛太太與謝爵士、主婚人黃先生和媒人蔣先生的姓名,爾後籤押、蓋章,以示鄭重。
全過程里,公事員只先問過一次:“為何日子寫的是四月二十九日?”
謝爵士遞出一份英文填寫的英屬檳榔嶼官方證明交給公事員,葛太怕他講話公事員聽不懂,便替他說道:“這兩孩子四個月前在檳榔嶼正式領過結婚證,怕回國來不認,再認一次而已,所以寫了四月以前。”
那公事員一副瞭然的神情,拿大印蓋下戳去:“常有這類事,省得孩子出生日子早了,親朋好友上家來容易說三道四。”
葛太太沉默了一陣,也懶得同他解釋置氣。
楚望望天:“……”
政府大印蓋過之後,公事員將葛太太與謝爵士各自填的那一份互換過來給兩人。交到葛太太手裡那份,葛太太遞給楚望;而謝爵士那一份,幾乎立馬被彌雅爭搶著拿去看了。
她低頭一看,證書兩側畫著花花綠綠的龍和鳳,頂上“結婚證書”四個繁體大字熨到凸出紙面,下面是小天使和伊甸園的池塘,整個配色極其浮誇,畫面也不中不洋的,十分滑稽。中間端楷寫著:
林楚望浙江紹興縣人現年十六歲 民國三年正月三日亥時生
謝擇益 祖籍廣東佛山鎮人現年二十三歲 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十三日卯時生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彌雅幾乎與她一同讀完上頭的字,爽朗笑道:“這下見著Linzy,得改口叫嫂子了。”
謝爵士說:“可叫謝少奶。”
蔣先生說:“也不對。謝少雖丟了銜,爵沒丟。少奶也不對,夫人才對。香港的太太們,自此也該升一輩。”
葛太太啐他們,“去去去,謝擇益人還沒見著,就想先占我姑娘便宜,還早得很呢!”
……
她手裡拿著那紙婚書不由得微笑,同時又有點飄飄忽忽的迷茫:咦,我怎麼就這麼把自己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