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這個青年,溫文爾雅,哪裡會是個殺父弒兄的劊子手?
他在這廂胡思亂想,那邊榮祥卻向他問道:“傅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傅靖遠忙答道:“我不是。先前是在北平京文報社做事,後來被派到這兒的滿洲分社。”
榮祥點點頭:“哦,是記者。”
“是,記者。”傅靖遠說到這裡,發現這個榮祥不說話還好,一開腔就是索然無味。
卓別林的片子的確是好笑,院內眾人正樂的前仰後合時,忽然有人貓著腰溜了過來,俯在趙航森耳邊說了幾句話,趙航森臉色一變,匆匆對榮祥說道:“不得了,家裡有事,我得先走一步。”然後又向傅靖遠告了別,便快步向後面的大門走去。
榮祥心中暗笑。趙航森家中出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起來不過是他家裡的姨太太們打架,不曉得從哪裡納來的女人,美則美矣,卻個頂個的潑辣,動起手來竟會打得頭破血流。趙航森成天沒有什麼心事,唯一擔憂的就是自己的這個小型後宮-------三太太要生產了,她的宿敵五太太正虎視眈眈的找機會,不想讓她有母以子貴的機會。
“一定是他的太太們又打起來了。”傅靖遠的目光從屏幕轉到榮祥臉上,表qíng略有點狡黠,一副偷傳閒話的樣子。
“傅先生也知道他家裡的事?”榮祥問的認真。屏幕上的光影閃爍在他臉上,看起來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知道。我同他也認識有一年多了。他還常同我提起過您,說是原來常同您一起玩兒的。”
榮祥一笑:“是麼。”
“是的。”
雙方繼續看電影。
電影散場時,外面天已然黑了。榮祥是坐趙航森的汽車來的,現在趙航森先走了,他站在電影院門口,倒有些茫然。茫然之餘,又有些恐慌-------不該一個人在外面的,萬一有人打冷槍怎麼辦--------都怪趙航森。
這時傅靖遠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榮先生,現在倒還不晚,我們一同去吃個便飯如何?”
榮祥稍微偏了頭,斜睨著傅靖遠,一雙眼睛水盈盈的,表qíng卻是qiáng勢的峻整,他正在思考傅靖遠的提議,不知怎麼的,他今天格外的不想一個人獨處,有種迷迷茫茫的恐怖預感。
“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雙方坐了huáng包車,一前一後的到了蜀香閣。店裡的夥計把這二人招呼進了雅間,然後一邊奉茶一邊送上菜單。傅靖遠將它推給榮祥,榮祥搖搖頭,把菜單又推了回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後來事實證明,他的第六感非常準確。榮家的三爺向來深居簡出,好容易有一次孤身出門的機會,當時瞄準他的槍口,不止一個。
菜一道道的端了上來,川菜素來味道濃烈一些,那香氣撲到榮祥的臉上,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榮府的廚子手藝一般,所以他在家裡,一般的都沒有什麼食yù。見傅靖遠拿起筷子了,他也夾了一塊ròu放在嘴裡。
榮祥驟然爆發的咳嗽把傅靖遠嚇了一跳。他猜想榮祥準是把辣椒末嗆到了氣管里,可是應該怎麼緩解,他也不曉得。眼看著榮祥用手捂了口鼻,大彎著腰咳的一聲不遞一聲,只得連忙叫了夥計,餵水拍背,好生忙亂一番,榮祥才直起腰來。用濕毛巾擦了擦臉,榮祥顯然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那臉上的紅一層層的暈出來,從面頰延伸到頸項。
“真是我不好了,也沒有事先問你能不能吃辣,就把你領到這兒來。”
“哪裡。”榮祥只說了這一句,他還是滿嘴火燒似的辣。
傅靖遠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覺得他仿佛羞答答似的,倒突然覺得有趣,索xing想逗逗他:“那我們不吃這個了,我請你去吃冰淇淋如何?”
榮祥聽了這話,正中下懷,恨不能起身便走:“那好。”
傅靖遠笑嘻嘻的同他出去,幸好他不靠薪水過活,所以放棄那一大桌未動的菜餚,也並不覺得心疼。
冰淇淋店就在旁邊,平時這裡都是女學生們常來的地方,現在天晚了,老闆已經準備打烊。偏又來了兩個男人,各點了一盤冰淇淋,煞有介事的對坐吃起來。
榮祥飛快的吃了一盤,嘴裡降了溫,舒服得讓他幾乎想哭出來。推開盤子,他很客氣的對傅靖遠笑笑:“我還想吃。”
傅靖遠回身向老闆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老闆立刻又搖了一盤送過來。
榮祥吃完這盤,舌頭都凍木了。擦了擦嘴,他又想起一件事來:“傅先生-------”
傅靖遠一擺手:“叫我靖遠就成。”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靖遠,可否再麻煩你一趟,送我回家?”
傅靖遠摘下眼鏡:“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