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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祥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和小孟之間,迷糊了好一會兒,方重新抬起頭來。隨手從褲兜里掏出手帕擦淨頭上的冷汗,他自己扶著椅背站了起來。

“易先生還在客廳吧?”他輕聲問小孟。

“是。”

他立刻一手扶著小孟,趔趄著向外走去。

易仲銘果然還坐在沙發上。抬頭看見榮祥走過來,他面無表qíng的點點頭:“好了?”

榮祥費力的坐回他身邊:“好了。”

易仲銘忽然一把抓住他的右臂,然後不等他反應過來,一把便將袖子拉了上去。榮祥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怎麼?”

易仲銘看著那雪白手臂上的淡淡針孔:“你打嗎啡?”

榮祥頓了一下,答道:“是。”

易仲銘放下他的手:“以後不要打了。”

榮祥苦笑道:“我知道它不好,可是我腿疼,沒了它,我簡直疼的要發瘋。”

易仲銘搖搖頭:“嗎啡,比大煙難戒的多。”

榮祥的臉上還帶著點殘留的笑。他什麼不知道?原來家裡的二哥就是個大菸鬼,戒了也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是鬧得鬼哭láng嚎的,可最終也沒有戒掉。他也曉得嗎啡比大煙還厲害,可是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本來只是想緩解疼痛,可不知不覺的,就離不開它了。

想到他二哥的那幅噁心樣子,他的心不禁縮成一團。

“是,”他答道:“我知道了。”

易仲銘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榮祥拄了手杖,慢慢的送他出門。兩人站在門口,又聊了幾句閒話。這時易仲銘的司機已經將車開了過來。副官上前打開車門。

易仲銘戴上手套,上車前,他扭頭看了榮祥一眼。那一眼是如此的痛切,以至於令榮祥畢生難忘。

他怕別人聽見似的,聲音很輕的囑咐了一句:“不要再用嗎啡了。”

榮祥站在寒風中,聽了這句話,他眼睛一熱,連忙低頭笑道:“我記住了。”

易仲銘又看了他一眼,這才彎腰上了車。

汽車發動,前面先有軍車開道,易仲銘的車在中間,後面又是一輛軍車殿後。三輛車相繼上了公路。榮祥見車已然走遠了,方回身準備進屋。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震天撼地的爆炸聲驟然響起,氣làng推得他一頭撞到小孟身上。他顧不得疼,急忙回頭望去,只見公路上硝煙瀰漫,三輛車都已經支離破碎,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落在榮府門前,定睛一看,竟是一條血ròu模糊的人腿!

榮祥抓過手杖,硬撐著站起來,然後邁步就要往前走。小孟連忙攔住了他:“三爺,去不得!”

榮祥一把推開他:“滾!還不快帶人去看看!”

“是,我這就去,不過三爺別去了,怕那裡還有炸彈。”小孟又衝上來攔住他。

榮祥很伶仃的站在那裡,忽然一哆嗦,眼角便滑下一顆淚珠來。

第15章

1932年六月西安。

以省主席傅仰山為首的西安名流們站在西安車站的站台上。正午的太陽煌煌的照下來,明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副官小跑著送來了冰鎮汽水。傅仰山率先拿了一瓶,咕嘟咕嘟的一氣兒灌了大半瓶,然後張大嘴探著頭停了一會兒,“嘎”的打了個響嗝。

身後的警察局長趙靈均用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油汗,低聲咕噥道:“怎麼還不到?幾點了?”

旁邊給他搖扇子的小勤務兵小聲答道:“說是十二點到,快了。”

西安市市長陳敬甫扯了下衣領,轉身走到站台yīn涼處坐下。他等的很不耐煩,今天是他的生日,而小公館裡的八位太太還在等他回去一同慶祝呢。不耐煩,卻又絕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今天要迎接的這位客人和其他的落魄政客們還是很不一樣的。雖然也是被日本人趕出來的滿洲軍閥,可是畢竟手裡還有三萬多兵,現在西安的qíng形好像三國一樣,傅仰山、李大帥還有那些個回人軍隊之間剛好是三足鼎立。所以這滿洲客落花流水的一路逃來這裡,反倒成了眾人爭相拉攏的香餑餑。

陳敬甫歇了一會兒,覺著腿不是那麼酸了,便起身捶捶後腰,又走回站台人群中。

遠遠的傳來了一聲汽笛響。眾人脖子一起拉長:“來了。”“看見車了。”“我的個天,總算到了!”

大家抱怨嘆息著,心裡一齊鬆了口氣。傅仰山斜眼看了看陳敬甫,故意的與其拉開距離,表示自己此刻地位最高,且不屑於與陳為伍。

看見車影,時間就好挨了。眼看著火車愈來愈近,眾人身後的軍樂隊嗡的一聲,開始奏樂。平日西安火車站來了顯要貴客,總要有支軍樂隊在此chuī打一番,以示歡迎之意。今天因為qíng況特殊,西安內幾方面的勢力都不甘落後,所以站台兩邊竟來了四支軍樂隊,隸屬不同,指揮也不統一。此時樂聲一起,各奏各的調子,真令聽眾有jīng神分裂之感。幸好火車到站,長拉了幾聲汽笛,將那嘈雜之音暫時蓋了下去。

傅仰山正了正軍服衣領,他穿得是大元帥服,領子正好觸在他的下巴上,癢得他不住扭頭。陳敬甫和趙靈均也上前一步,分別清了清喉嚨。

車門咣啷一聲被從里打開。先下來的是幾個副官服色的年輕人。他們下來後便分站在車門兩邊,然後一個高挑身材的軍裝男子彎腰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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