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就這樣驚弓之鳥一樣的坐了起來,望著站在門口的榮祥:“三爺。”
榮祥端著那杯白漿糊走進來,回身一腳把房門又踢上。小孟站起來,因為滿臉紗布,所以看不出表qíng。
榮祥並不看他,只氣哼哼的走到chuáng邊,把那杯漿糊向chuáng頭柜上重重一放,然後環顧四周,從角落裡拖過把椅子坐到小孟chuáng前。
“坐!吃吧!”他似乎是很勉qiáng的吐出這三個字。
小孟小心翼翼的擠到chuáng頭櫃旁坐下。榮祥的椅子靠chuáng太近了,他儘管極力的把雙腿貼在chuáng沿上,可還是避免不了的要和榮祥碰觸。
拿著湯匙攪了攪那杯糊,小孟很漠然的想,這一定是這位三爺親自pào制出來的東西------他喜歡吃這些甜膩的東西,就以為天下人都喜歡。舀起一點放到唇邊,那股子混合了奶氣的複雜甜味差點讓他作嘔。
榮祥見他拿著湯匙yù吃又止,不明就裡,以為他是在委屈,便抬腳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吃啊,王八蛋!”
小孟無聲的出了口氣,將一勺漿糊塞進嘴裡。誰知不慎牽動了臉上的傷口,頓時痛得他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三爺,”他喃喃的說:“我還不餓,過一會兒吃吧。”
沒有回答,小孟抬眼,卻正與榮祥目光相對。
榮祥的眼睛是清澈而明亮的,所以目光中的那份尖刻尤為醒目。
對視只是一瞬,因為小孟馬上便低下了頭,隔著紗布,也可以想像的出他那漠然神qíng。
榮祥忽然開口了:“你這狗崽子,我打你的時候你怎麼不滾?這次我又沒有用繩子綁著你。你小時候被吊在房樑上都能想法子半夜溜下來,現在怎麼了?”
“三爺,您真的要讓我離開嗎?”他卻像個雕像似的,以一種毫無感qíng的語氣問道。
“去你媽的!你這混蛋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
“我是為了三爺活著的,三爺要打就打吧。”
“那要是打死了呢?”
小孟半晌無語,榮祥剛要開口繼續罵下去,卻見小孟忽然雙腿一軟跪下來,似乎是有些哆嗦的說道:“三爺,原來我敢逃,是因為沒有我,您還可以去打別人出氣。可現在我要是跑了,您打誰去?”
榮祥瞪著他,一時也無話。
“三爺,我自從被賣到榮家後就開始伺候您,除了這個我再沒有別的事。沒有您,我簡直不知道以後每天還有什麼可做。”
榮祥聽到這裡,倒有些心酸:“傻子,能做的事qíng多的很。你可以找個女人,到處逛逛,你跟著我,難道還不知道這些麼。”
小孟把頭低的更深了些,一隻手捏著榮祥的褲角,輕聲道:“三爺,那些我都不想。”
他跪的這地方十分bī仄,這樣一低頭,倒似整個人都縮在榮祥的雙腿之間。榮祥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摸到一個大包。
二人又是相對無言。
榮祥當年本是個自視甚高的年輕人,從被傅靖遠帶回西安後成天打嗎啡打的昏天黑地,倒也罷了。這些日子他神智清明過來,就不由得不細想下自己今後的處境。結果他是愈想愈覺得自卑,甚至到了讓人感到痛苦的地步。
而且他現在之所以能夠繼續這種闊少生活,完全是因為傅靖遠的緣故。這也總讓他覺著自己像個吃軟飯的-------當然這個比喻不大對頭,因為傅靖遠是個男人。不過他寧願去吃女人的軟飯,也不願意讓個男人養著。
此刻屋內一片沉寂,他的這點不能為外人道的心事在腦海中又跳了出來。像條麻繩似的,把他的心五花大綁起來。他下意識的摸著小孟頭上的包,連手上的傷痛都不覺得了。
小孟縮在地上,頭被榮祥摸的很痛。榮祥不大把他當人看,也從來不好奇他在沉默時會思慮什麼。其實不好奇倒好,如果他真的曉得了小孟的心思,怕是又要受到絕大打擊的。
坐了一個小時後,榮祥很愁苦的離開了。小孟也緩緩站起來,坐到榮祥方才坐著的那把椅子上,空氣中瀰漫著甜味,大概是來自那杯漸漸冷卻的奶糊,但小孟寧願相信這是榮祥留下來的。
“我希望你落到聲名láng藉、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無處容身的境況里。”他毫無感qíng的想:“如果能夠變成白痴或殘廢,那就更好了。我願意永遠做你的狗------其實我什麼都會,我也能夠養活你。我的三爺,你至少該給我一個機會。”
榮祥回到臥室時,傅靖遠剛剛洗好澡,眼鏡沒有戴,倒顯得英俊許多。
“你要洗嗎?你的手不能沾水,我幫你洗好了。小孟還好吧?”
榮祥深吸了口氣,抬頭對傅靖遠笑了笑:“他沒什麼事,皮ròu傷而已,過幾天傷口癒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