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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回房吧,該吃午飯了。”小孟的聲音在他身後飄忽傳來。

他依言向樓內走去。

餐廳的光線很好,只是有些空dàng。地中央擺了張中等型號的餐桌,上面鋪了白地碎花的桌布。周圍是四把椅子,樣式很jīng致,材料卻一般。大窗子上掛了淡huáng色的曳地窗簾。窗子旁立了一盆高大的鳳尾竹,枝葉先是瘋長的亂七八糟,被小孟修剪了一番,從左邊動手,先還沒有經驗,所以剪的整齊到光禿的地步,右邊便好的多了。

榮祥踱到桌前坐下,桌上正中擺了一盆火腿青菜湯,旁邊圍了幾盤炒菜。小孟把帶回來的那盆植物放好後,洗淨手便過來給他盛飯盛湯。然後便站在他身後隨時等著gān點什麼。

榮祥指了下旁邊的椅子。

小孟彎腰問:“三爺什麼事?”

榮祥像蚊子哼似的咕噥了一句:“一起吃。”

小孟知道他是覺得有些寂寞了,想要自己陪著-------去年自己還陪他睡過覺,結果半夜被傅靖遠給拖了出去。

他猶豫了一瞬,隨即去盛了碗飯,拿著筷子坐到榮祥旁邊,悶不作聲的吃了起來。

一時吃畢了,他看榮祥怏怏的對著窗子發呆,神qíng姿態都讓人覺得怪可憐的,便試探問道:“三爺下午要出門走走嗎?”

榮祥想也不想,直接擺手回絕。

“晚上想去玩玩嗎?”

榮祥又回絕。

他原來愛玩,因為他那時有權有勢,一擲千金加上年輕英俊,到了哪兒的歡場都出盡風頭。現在如此落魄,索xing大隱隱於市,老實在家裡吃口閒飯就是了。況且近兩年曆盡風波,生生死死的遭了這麼幾場罪,雖說沒到勘破世qíng的地步,可是心境也滄桑許多。

所以儘管他才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然而已經準備養老,再無他念了。

“寶寶要是沒睡覺的話,讓奶媽抱過來我看看。”他忽然吩咐。

小孟答應了一聲,起身走了出去。剩下榮祥一個人,也懶洋洋的站起來,逕自回去臥室了。

奶媽子小珍跟著小孟進了餐廳,見裡面沒人,便又上樓去找榮祥。二人並排走著,那奶媽子就是原先西安的那個,因為沒有正經男人,生了個私孩子送了人,老家也容不得她,她無處可去,索xing隨著寶寶一同來了上海。她覺得自己這個活兒實在不錯,月錢不少,又沒有層層的大小主子來欺侮,她之前的所謂醜事,也無人知曉。所以每天過的心滿意足,和寶寶一起養的都白白胖胖。

她在這家裡,頂害怕的就是小孟。她總覺得這人有點邪門,像個死了多年的鬼似的,無聲無息到處出現,臉上也沒個喜怒哀樂。最要命的是他dòng察一切,而且是個百事通,這就讓人很覺得壓迫了。

她低頭看著抱在懷裡正在吮指頭的寶寶,心想這種男人不曉得以後會娶到什麼樣的老婆。

忽然小孟邊走邊抬手輕輕的把寶寶的小手格開:“別讓他吸手指,以後影響嘴型。”

小珍讓他給嚇了一跳:“噢……知道了……孟先生。”

“叫我小孟就好。”

“噢。”

二人走進臥室後,小珍把襁褓解開,讓寶寶在chuáng上爬。榮祥側身躺在一邊,拿了個小玩具撩的那孩子咯咯笑。過一會兒又仰臥著把他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寶寶一直爬到他的胸口,然後伸手去抓他的下巴。榮祥笑著仰頭去躲,露出咽喉上方幾乎對稱的兩點小小圓疤,色呈粉紅,平時倒瞧不大見。

他們父子倆玩的熱鬧,小珍坐在一邊微笑著觀望。小孟站在門邊,也覺得一切很好----簡直堪稱理想生活。

如此過了一個月,家中一點一點添置布設的愈發齊全美觀。天氣也暖和許多,榮祥每天拖著把椅子坐在院中,不是逗孩子,就是望天發呆。萬事都由小孟打點cao勞,他倒是身嬌ròu貴的養了起來,且比先前還胖了些,一張臉白裡透紅的,遠不是初來時那副蒼白虛弱的病夫模樣了。

身體健康了,jīng神卻並沒有因此而振奮起來。他簡直好像轉了xing似的,脾氣也不發了;架子也不擺了,成了位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

這天他又站在院中的老樹下臨風而立,百無聊賴的望著左鄰遺老家的動靜。遺老家的闊大院子裡曬了許多辣椒和gān菜,這讓榮祥感到很困惑,因為chūn天要到了,這並不是儲存蔬菜的季節。

一個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把皮球踢進了辣椒堆里,他過去拿了球,然後揉揉眼睛又去踢,踢了一腳,忽然就捂著眼睛嚎哭起來。一個擺gān菜的老媽子站起來扯過那孩子,一路咕噥著往樓中領去。

這時一輛汽車開進院中,從車上下來一名極美的少婦,生的身材窈窕,粉面桃腮,細眉入鬢,唇如紅櫻。身上穿了件淡橙色的稀紡旗袍,外面松松的圍了條開司米披肩。頭髮是剪短燙出波làng,耳朵後面掖著一朵撒了銀粉的粉色紗制假花。榮祥相與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因他自己相貌漂亮,所以要好的也都是美女,然而像這樣既摩登又有韻味的女人卻是不曾見過,便忍不住好奇的盯著看。

那女子許是怕弄髒了腳上的高跟白皮鞋,所以小心翼翼的繞著那一大片gān菜走,偶然偏了頭,發現隔街的院子裡有男人瞧她,竟不躲閃,反而抬起頭一眼瞪了回去,眼風甚是凌厲。

榮祥笑著把頭轉過去,心想不讓看就不看,漂亮女人的脾氣素來都是不小的。誰知剛扭過頭,就看見大門外的馬路上走來一個外國叫花子,穿的不知是什麼,就像破破爛爛的一堆布條掛在身上。蓬頭垢面的看不出相貌和年齡。只見他走到路邊彎腰撿起了個菸頭叼到嘴裡,又從身上拿出火柴點上,然後便坐在馬路邊深吸一口,悠悠的吐出一個煙圈兒來。

榮祥望著他那亂蓬蓬的大叢鬍鬚,心想虧得他還能從鬍子中準確無誤的找到嘴。又想看完美人再看這野人似的叫花子,反差之大還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那叫花子也知道院子有人看他,所以吸了三口燒到手後,便把菸頭扔掉,走過街隔著鐵柵欄問道:“先生,可以給我點東西吃嗎?謝謝您。”是一口走腔變調的中國話。

榮祥回身指使老媽子去廚房拿了只大麵包,然後自己拿著麵包走過去,從柵欄上方遞給那叫花子。叫花子歡天喜地的接過麵包:“謝謝您,先生您真是好心,願上帝保佑您。”

榮祥猶豫了一下,又從褲袋裡掏出盒煙遞了過去-------他是不抽菸的,不過偶爾會拿出一根嗅來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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