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祥實在閒得發慌,竟然答應了。
他坐在車裡,隔著車窗可以看到外面慢慢流過的繁華景象。
“如果我早兩年來上海,一定高興死了。”他想:“熱鬧漂亮的地方這麼多,只從外面看著就讓人很開心。”
這些想法讓他在短暫的興奮後又落入沮喪之中。這時小孟把車停在路邊,回頭道:“三爺,我去街對面買份晚報。”
榮祥正了正頭上的一頂黑色禮帽:“你去吧。”
說完,他自己也打開車門,下車站在路邊,一手扶著車門,一手cha在褲兜里東張西望。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是遲疑而熟悉的:“請問……您是……”
榮祥被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更是大吃一驚:“航森?”
只見這來人打扮的西裝筆挺油頭粉面,不是他在奉天的酒ròu之jiāo趙航森又是哪個?
趙航森滿臉驚喜,採用西式禮節,一把抱住榮祥用力摟了摟,隨即豪邁大笑道:“哈哈!我先見你時,以為自己眼花,又怕認錯人尷尬,所以在那邊上下瞧了好幾眼,才想試著過來問問。啊哈哈哈!小祥咱們幾年沒見了?你風采依舊呀!”
榮祥見他嗓門這麼大,不禁有些彆扭,又不好拂他的高興,只好也笑笑:“哪裡哪裡。不過你可真還是老樣子,興致這麼好。”
這時小孟捏了份報紙走了回來,見了趙航森,他也是一愣,不過馬上招呼了一句:“趙先生您好,好久不見了。”
趙航森放開榮祥轉向小孟:“這是小孟嘛-----還是你年輕啊,好像過了十八就再沒變模樣!”
小孟聽了這話,和榮祥一樣也覺得有些彆扭,可也沒法多說什麼,喏喏的應了一聲,他向後退到一邊。
“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趙航森拉著榮祥的胳膊:“小祥你不要走,我們找個地方聊一聊。我請你去百樂門!我沒有開車,坐你的車了!”
榮祥微笑著讓他上了車,雖然心裡不大qíng願,
在車上,趙航森一面指揮小孟路線,一面同榮祥大談分別後的種種qíng形。
“家裡老爺子沒了,就分家嘛。別人看著趙家好像多威風,其實瞞著老爺子,內里早就都虧空的差不多了。分來分去,大哥和三哥還打了官司,最後每人也沒分到幾個錢,至於莊子土地,那邊土匪鬧得那樣厲害,哪兒還收得上租來?我索xing把地和房子也賣了,來了上海,現在住在我二姐家。”
榮祥笑眯眯的望著他:“你那些太太呢?總得有個二十來口子吧?也一起都帶過來了?”
趙航森壓低聲音:“那哪兒可能呢!雖說是我二姐管家,可也不能讓我帶那麼多人去住。我就只帶了老五,老五給我生了個兒子,不能不帶著她。而且她念過書,還算知書達理,我想著就把她扶正算了。”
榮祥摸摸下巴:“喲,當爹了啊。那你剩下那些女人,都扔在奉天了?”
“我可沒那麼不講人道,我給了她們些錢,講明讓她們自找出路,我是不能再回奉天的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
“去年。哎-------小孟,從梵皇渡路轉角處拐過去就是了-------對,這兒沒有停車場,你找條小街停下就好。”
小孟把車停到一處街口,然後扭頭對榮祥道:“三爺,我在車裡等您。”
榮祥倒有點離不開他,很猶豫的答應一聲,同趙航森下了車。
這百樂門雖然剛建了兩年多,但已經是名氣極大。霓虹燈托的招牌熠熠生輝,門口滿是做生意的小販,一對對紅男綠女互挽著出入,倒的確是一副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景象。
趙航森帶著榮祥上了二樓舞廳,找了僻靜位子坐下。梳著小分頭的侍應生過來招呼,榮祥深吸了口氣,反而覺得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環境了。
趙航森把椅子拉的離榮祥近了點:“小祥,你自從離了奉天后,我就只能偶爾在報紙上看到你的音訊了。到了上海後,就更沒了你的消息,你這幾年過的怎樣?”
榮祥低頭苦笑:“我麼……先頭跟日本人打仗,把在奉天的家業都給打沒了。後來去了西安……不瞞你說,我混來混去,是一天不如一天。最後一敗塗地,只好遠遠的跑來這裡,就算是做寓公、養老吧!”
“沒成家?”
“有過一個太太,不過已經過世了。給我留下一個孩子。”
“那你現在就只一個人?”
榮祥點點頭。
趙航森嘆氣:“我看做寓公也很好,有幾個錢花就行。只是一個人有什麼意思,悶也悶死了。”
榮祥被他說中心事,不自在的換了個姿勢道:“我也習慣了。”
這時前方舞台上換上一名穿著粉紗裙的歌女,合著伴奏唱了首英文歌,節奏歡快,一曲完畢,引來一片掌聲。趙航森來了jīng神,把侍應生招過來耳語幾句,然後轉頭對榮祥笑道:“唱的好聽吧?她叫小香蘭,和我還算有點jiāoqíng。”
榮祥向後靠了靠,他方才同趙航森說了一路的話,現在有些喉嚨痛。
小香蘭在台上又唱了一曲《茉莉花》,方下台卸裝,走來趙航森身邊略帶扭捏的坐下。趙航森拉了她的手道:“想你一天了------這是我朋友,姓榮,也是當年一起在奉天的,好容易今天碰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