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州城南的英國租界,是一片新式的別墅,英式帶著煙囪的兩層小樓,住滿了歐洲各國的大使館參政、商團代表、傳教士……有一處小樓,夾雜在中間,外觀平凡,前面的糙坪修剪得一絲不亂。
聽說是位大人物的住處,住的是誰,卻從來沒有人瞧見。最近一個月,時常有人出沒,卻是晝蟄夜行,極為神秘。
李爭鴻先將汽車停在小公館,才乘了huáng包車,往英國租界來。一開門,便道了一句:“qíng況有變,督軍!”
大廳里正襟危坐十幾人,桌上擺著軍事沙盤,一名男子立在北首,正在指點山河,突然被李爭鴻一語打亂,頗為不快:“跟了我這麼多年,還是不改這毛躁,難成大器!”
李爭鴻被一聲怒喝,後面的話似乎斷了線,怔怔立在那裡……
“說吧,qíng況有什麼樣的變化……”白雲歸擲筆落坐,軍裝挺直,隨手點起一支雪茄,臉色有些暗淡。最近愁事太多,他眼珠泛紅,一夜未曾睡得踏實。
李爭鴻看了在場的人一眼,沒有說話。
白雲歸便知道是官邸那邊的事qíng,起身道:“樓上說。”
“……六小姐送到了韓府,韓夫人不著痕跡留下了她,她沒有懷疑;家裡傭人十一點會準時從密道走,密道盡頭的山西麵館,專門派了車輛接,先將她們安置在樺木街15號的房子裡;二樓書房裡,那個死囚打了鎮定劑,他的臉和手毀了,應該不會被認出是假冒的督軍……只是夫人……”
“她察覺了?”白雲歸似笑非笑。
李爭鴻搖搖頭,便將今日李府壽宴的事qíng告訴了白雲歸:“李府大概是猜出督軍讓夫人出席宴會,是為了讓日本人看清夫人的容貌、資質,他們沒有庇護夫人,讓夫人彈鋼琴助興……”
“哦?”白雲歸微微挑眉。
“她……會彈鋼琴……”李爭鴻道,“督軍,夫人會彈鋼琴,屬下親眼所見!”
白雲歸緩緩起身,立在窗前。租界的夜燈透過菱花玻璃窗,落在他的臉上,身姿高大挺拔,面容不在年輕,鬢角的風霜將年輕英俊收斂,古銅色肌膚卻更添華采,下巴緊繃,思緒卻一步不慢,思量前後種種……
“不管她是誰,讓她消失……致信霖城,讓白家將霖城收益最好的三座酒廠全部讓出來,給慕容家,算是對她的一點彌補……明日過後,俞州就jiāo給你。如果夫人有問題,六小姐也要堤防,不要留後患!”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不知道為何,聽到白雲歸的話,李爭鴻突然想起了曹cao。他愣了一瞬,才重扣靴跟,行禮:“是!”
第12章 目的
夜深露重,絲綢長裙睡袍下,玫瑰香味的沐浴露氣質瀰漫周身,慕容畫樓卻很不喜歡,於是在羅馬香薰燈里點了老式的薰香——迷迭香,可以舒緩qíng緒,放鬆jīng神。
熄了燈,她將英式光面牛皮的靠椅搬過來,坐在窗前。窗簾緊閉,只有一條細長的口子,卻能讓她清晰看清大門處的動靜。她眼神中早已沒有了哀怨,只剩下警惕與jīng明,宛如蟄伏在暗處等待獵物的花豹!
外面很靜,這處半山腰只有督軍官邸,沒有旁的人家。寂靜處,她的視覺與聽覺更加敏銳。
十一點左右,一樓有輕微的動靜,她心中有數,知道不是敵人,只怕是傭人在轉移——對待下人,他都可以如此照顧周全,偏偏將她推到懸崖邊,慕容畫樓不知道他是仁慈的還是狠毒的……
一樓的響動不過一分鐘左右,而後又是無邊的安靜。
坐久了,身子有些疲軟,慕容畫樓這才起身,活動活動四肢關節。睡袍蕾絲系帶微松,裡面不著寸縷,是她年輕曼妙的身姿。沒有高qiáng度、高密度的木棒常年累月打在身上的痕跡,肌膚磁白,手腳柔軟,不再是堅硬如鐵。她曾經一度也愛這具自己美夢以求的身子。
如今有討厭起來,這樣的身子,攻擊力太低了,承受力也太低了!
她站穩了身子,腳尖點地一動,半秒鐘,身子在十米開外,因為懂得技巧,速度還是很快的。只是跟從前那具特工的身子不能比。倘若是從前,這樣輕鬆一點地,至少可以在百米開外。
她來到這個世界,心生感激,沒有任務,沒有榮譽,沒有殺戮。時至今日才生出一絲無奈,生在民國,中式西式的古董都能看到、用到,這是任何年代都沒有的好處。可是這個時代,還要動亂幾十年。身處亂世,哪怕小心翼翼處處規避,還是免不了牽扯仇怨。
家仇嘛,興許能一笑泯之;國恨啊,卻是義不容辭。慕容畫樓不會自詡多麼大義凜然,但是被倭人欺凌,卻是不能忍受的。曾經讀史書,對倭人的卑劣行徑,也會是痛心疾首,恨不能啖其ròu飲其血!今晚倭人近在眼前,她沒有逃避的念頭。
與白雲歸無關,僅僅是自己的一段心結罷了!
夏夜萬籟俱靜,唯有亂蛩四吟,使得長夜更加寂寥。
倭人今晚會不會來?她心中多少是在賭……
一念澄清,猶如當頭一瓢涼水,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來俞州的目的,已經化成清晰的念頭浮在心間。
第一嘛,自然是為了掩護雲媛。她第一天來,李副官就處處說雲姨太太如何如何,還說她得了天花,不能見客;然後去李府,李副官卻說,因為夫人來了,雲媛要避諱,所以不來。絲毫不提她天花之事,卻將責任全部推倒慕容畫樓身上。背後所圖的,無非是雲媛不能出席任何場合的正當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