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副官蹭蹭皮鞋聲踏破了室內的窒息安靜,年輕的副官慌張緊迫,沒有注意滿屋異樣的沉默,報告道:“夫人,程參謀,姚專員又開槍了,打傷了幾個學生,往火車站跑去了!”
慕容畫樓眼梢帶煞,聲音如雷霆響起,震動耳膜:“張副官,馬上去通知警備廳抓人!就說督軍口諭,若是遇抵抗者,就地槍決!”
張副官心底一凜,恭敬扣靴行禮:“是!”
李爭鴻望向她,碎金日光在她身後形成一個淡淡光圈,將她的明媚華容藏匿。只能看清湘繡旗袍上金色繡線光華流轉,裊裊幻影里,她似古戰場上的將軍,麾下千軍萬馬,運籌自如!
警備廳廳長馮元年最善審時度勢,一句“就地槍決”讓他明白這次任務的繁重,將警備廳軍警全部派遣而去,絲毫不敢馬虎。
這幾個人身負血案,已經在輿論界引起皓然大波。倘若將來輿論對白雲歸不利,他可能要推出替死鬼。這個當口,不能出一點紕漏給白雲歸以柄!
這些軍警,大部分是俞州老油條混混,平日無正經事,不過是欺男霸女、混吃等死,旁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功夫卻爐火純青。見馮廳長掏空老底去抓人,自然不敢懈怠。
不過一個小時,便將姚文訊與三十多名近侍全部抓住!
“很好!”慕容畫樓微笑,眼波瀲灩,唇角彎起優雅弧度,“押到斯菲爾廣場去!什麼時候四周圍滿了看客,什麼時候來通知我!”
斯菲爾廣場在市中心,是個地標xing的建築。
程東陽心緒已寧,他不知慕容畫樓此舉何意。但是話到嘴邊,他生生咽下。夫人看似溫醇,說話卻異常鋒利,刺向心底最薄弱的防護層,不到血ròu模糊誓不罷休。
她能捏住他們的軟肋!
李爭鴻恭敬立在一旁,神色再也沒有質疑!
大約半個小時,整個廣場已經人山人海。軍警持械將姚文訊一行人圍成圈,既不讓他們出去,亦不讓憤怒群眾進來。
寧靜廣場rǔ白色長木椅被踐踏,四分五裂。夕陽西落,鴿子歸巢,卻被鼎沸人聲嚇得驚慌失措,在空中盤旋,無家可歸地淒鳴,最終被聲cháo淹沒。
東南法政學堂的師生個個挽上黑紗,拉著用紅漆撰寫的橫幅:殺人償命!
四個血紅大字,似紅色霧靄,籠罩每個人心頭。
報社記者混在人群里,時時有鎂光燈撲閃。
慕容畫樓與程東陽的汽車剛剛停穩,嗅覺敏銳的記者便全部湧上來,七言八語問著督軍對這件事的jiāo代。
慕容畫樓一襲素色旗袍,黑色呢絨帽檐墜著黑色面網,只能看清她玲瓏紅唇襯著雪色肌膚,艷骨錚錚!
兩名高大副官護送她,將記者與學生攔住,直逕往廣場中央而去。
姚文訊襯衫殘破,鬢絲凌亂,láng狽被軍警反扣。瞧著慕容畫樓,他卻浮起一抹得色,挑眉沖她笑。
慕容畫樓目光淡淡,並不在他身上停留。
她後背筆挺,姿態莊重走向高台,微風輕卷她的裙裾,衣袂飄飄。
藏在面網下的眼睛看不清qíng緒,下巴卻倨傲揚起,氣質威嚴。她的目光投下那條橫幅,四個血色大字bī退了天際晚霞的灼艷,似團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燒。生命是最脆弱的,亂世里,命如浮萍賤!
沸騰廣場漸漸安靜,黑壓壓一片,全部瞧著獨立高處的慕容畫樓。
那單薄纖柔的身軀,能不能平息民憤?能不能扛起重任?
“上次督軍遇刺,傷勢一直未愈,所為委託我處理此事!”慕容畫樓鏗鏘嗓音通過臨時借來的簡陋擴音器傳遍廣場每個角落,“督軍說,他為官一任,不求政績顯著,只求一方百姓太平!”
“怎麼太平!”黑色立領校服的男生年輕又炙熱的面孔,憤怒詰問慕容畫樓“我們同學先後死九人,傷一百零三人,督軍要如此給他們年輕生命一個jiāo代!”
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如cháo水洶湧,整個廣場人聲喧鬧。
慕容畫樓不開口,定定瞧著,直到聲cháo緩緩退卻一點,才道:“受傷的同學,督軍會擔負醫藥費,另外補償一筆營養費。至於犧牲的同學……”
她的眼眸轉向被反扣的姚文訊一行人,似雪刃yīn冷鋒利,“督軍會手刃兇手,以命抵命!”
沒有沸騰的歡喜,整個廣場都沉浸下來,目瞪口呆望著慕容畫樓。耳邊鴿子撲棱翅膀的聲音異常清晰。
慕容畫樓緩緩走下高台,她的皮鞋聲響徹整個廣場。
學生們鬧事,預料過很多結果,卻從未想過督軍夫人會輕飄飄一句:以命抵命!
走到姚文訊面前,慕容畫樓站定。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然後高傲抬起下巴:“就算以命抵命,也要中央軍事法庭的判決!我乃堂堂政府要員,白雲歸沒有資格處決我!”
那些侍從緊繃的神qíng微松。
廣場下的圍觀群眾聽到這句,頓時又嗡嗡吵了起來,叫嚷著什麼,慕容畫樓沒有聽清。
她大手一揮,對軍警道:“全部槍決!”
馮廳長沒有動,他錯愕望著慕容畫樓。那些軍警沒有得到馮廳長的指示,不敢貿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