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惱人的疾風停了。
白雲展正常回報社上班,白雲靈與慕容畫樓偶爾出去看電影、聽戲、喝酒、跳舞。
慕容半岑不願意出門,在家溫書。
白雲歸則每日往返市政大廳,聽取俞州行政人員任免。張總統上任後,俞州行政權力全部jiāo給了白雲歸的軍政府,他將市政府的官員全部洗牌,換上自己的心腹。
這不是什麼秘密。新的政府大員上任,便要遊行演說一番,熱鬧極了。
無言批曰:頗有民主國度的做派。
又是諷刺白雲歸等人裝腔作勢,慕容畫樓看到直笑,總覺得這個無言道出來的話,好似骨頭裡的癢:既撓不著,又撕心裂肺的難受。
無趣的是,白雲歸對無言的諷刺早已免疫。
晴了幾日,冷風裡驕陽單薄,總是寒意bī人。
常住俞州的人說,俞州也就是冷這幾日,只要真正放晴,照樣可以絲襪旗袍,不比內地,冬天凍得瑟瑟。
也許是真的,也許是種美好的願望。這幾日很冷,出門回來便是兩頰生涼,手腳僵硬。
午後的時候,又yīn了天。
原本跟白雲靈去聽戲,紹興戲《謝瑤環》還是首創,反響極好。可是白雲靈約了陸冉,小姐妹一路上都在說俄國服裝公司新進的皮毛披肩、雪狐大衣,很是艷羨。
“你們去看衣裳,好看的坎肩給我也帶條……”畫樓道。
白雲靈推辭了幾句,還是跟陸冉去了。畫樓一個人聽戲,只覺得名不副實,唱腔不夠老練。聽久了,口味特別挑剔。
她回去的時候,下起綿綿細雨。
偏偏半道上,汽車拋錨,慕容畫樓抱著胳膊坐在車裡,一言不發,微微闔眼養神。李爭鴻急了,天色漸黑,回官邸的這條路又偏僻,等了半個鐘頭都無汽車路過……
終於看到一點亮光,他急匆匆攔上去,把對面車裡的人嚇了一跳,緊接著就聽到督軍的吼聲:“你在做什麼?”
李爭鴻跟白雲歸的時候,最怕督軍這樣罵他,後背微僵,支吾著說車子壞了,夫人還在車裡。他愈發覺得倒霉,怎麼攔個車子,一下子就攔到督軍的座駕?而且這個時間了,督軍怎麼還要出去?
慕容畫樓下車打招呼。
白雲歸親自掀開她座駕的前蓋,脫下手套去撥弄,半晌才道:“啟動馬達壞了,叫汽車公司的人來修理。你們倆想法子回官邸,夫人先上我的車……”
夜色yīn晦,亦能看清他指尖的油污,畫樓忙抽出自己的雪緞絲帕遞過去。
白雲歸瞧著那絲帕上一朵紅色金線繡成的玫瑰,含苞待放,那似開未開的花瓣上依稀有露珠縈繞,幽致烈艷,便知這帕子是她前段日子偶得的蜀繡冰綃紗,千金難求,她很珍惜。
他沒有接,只是瞧著她被細雨潤濕的鬢角,道:“先上車!”
副官遞過葛布手帕,他才擦了手,帶上手套。
白雲歸是送雲媛去碼頭。
雲媛傷勢並未痊癒,裹著件黑色夾棉大衣,一張小臉消瘦煞白,秋水瀅眸更加明媚透亮。
她瞧見畫樓,微微頷首,面無表qíng。
畫樓挑了挑眉,只顧和白雲歸說話:“送雲小姐回去?走碼頭的話,今日天氣可不好……”
“哪一日天氣又好?”白雲歸清冷道,“最近沒什麼好天……差不多就行了,免得越拖,人不留天留!”
這話,是不想多留雲媛。
雲媛修長濃睫微動,依舊不發一言。
慕容畫樓笑笑:“也是啊,入冬了就難見風平làng靜的日子。今日下著雨,可巧無風,雖冷了些,海面行船也方便……聽說過幾日又有大làng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車廂里曼聲絮語,說的全是天氣,一會兒也就到了碼頭。
已是夜暮,海làng戲逐淺棕色沙灘,淺吟低唱。
碼頭橘色燈光將行人背影拉得很長很孤單。
末班的船隻,船夫悠閒等著,旅客三兩人,腳步匆忙。細細雨絲在橘色光幕里蹁躚起舞,似絲線纏繞,編織瑰艷的錦圖,鋪開在漆黑的夜裡。
雲媛下了車,腳步微踉。
她濃密青絲披散,腳步輕緩,別樣的妖嬈嫵媚,楚楚可憐。雪色肌膚下,蒼白菱唇微啟,想說點什麼,最終只是眼波在白雲歸臉上一躍,轉身向碼頭走去。
慕容畫樓與白雲歸依著車門,靜靜瞧著那背影。
傷勢未愈,一步步走的艱難,卻倔qiáng挺直了後背。
碼頭路燈下,她的青絲被雨水侵潤,映照輕霧般光澤。她倏然矗立,微微偏頭,yù回首看一眼,卻將腦袋定格在那裡,緩緩低下去。
最終,她繼續前行,上了船。
直到船離開了碼頭,消失在茫茫夜幕下,她都沒有回望一眼。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條路是她選的,哪怕後面的人再留戀、再不舍,她都不准自己回頭。
這是雲媛的驕傲。
白雲歸目視前方,船隻開拔後漣漪陣陣,久久不歇。他漠然瞧著,眼裡無往日的鋒利,只剩無盡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