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中途,易副官說,李六少的管家帶了一個女子,來尋六少。
畫樓猜測大約是唐婉兒,便叫管家去應門。
來客果然是唐婉兒。她圓嘟嘟的臉上掛著恬柔笑意,眼睛裡卻又隱藏不住的焦慮,不顧場面附耳跟李方景說著什麼。
李方景臉色倏然一變,半晌才緩和過來,又跟奧古斯丁說了句什麼。
奧古斯丁那高大身軀微微一動,僵在那裡。
幾個人慌忙辭行。
瞧見畫樓眼中的憂色,李方景勉qiáng一笑:“家裡的生意出了點事,我急著回去看看。下次請你們吃飯……”
奧古斯丁亦淡淡含笑,眼眸里卻無一絲暖意。
眾位賓客都發現他們的異動,不免jiāo頭接耳。
畫樓知道,李方景那種千金散盡的xing格,絕對不會因為錢財而六神無主。哪怕他此刻傾家dàng產,他亦能保持紳士般從容微笑。但是李方景不肯說,自然是事態嚴重,畫樓不好當眾問。
“怎麼回事啊?”盧薇兒望著李方景與奧古斯丁的背影,不解問道。
白雲靈亦搖頭。
賀望書反而陷入沉思。他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撞了侍者,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亦跟畫樓辭行。
盧薇兒眉心蹙得更加厲害。
畫樓卻依舊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寧靜,讓他一路上小心,這次照顧不周,下次再來做客等語,便安排送客。
不過小小cha曲,宴會卻被波及,最後有些不歡而散。
白雲靈和盧薇兒亦在八卦到底出了何事。
特別是盧薇兒,很是好奇。李方景她不夠親厚,不好直接去問,但是賀望書她卻是可以撒嬌放肆些。
第二日便約了他喝下午茶,問起他昨日為何行色匆匆。
賀望書與盧薇兒雖然尚未捅破那層窗戶紙,彼此心裡卻把對方看得比旁人都重要幾分。盧薇兒詢問,賀望書不好隱瞞,只得把自己的事qíng告訴了她:“……那個奧古斯丁,讓我想起一位故人。我家裡有件不齒對外人道的事……”
這話一出口,盧薇兒與賀望書同時心底一動,眼裡dàng漾喜悅的漣漪。
賀望書繼續道:“當年,我母親的四胞妹,從京都來我家裡小住,就同我三叔暗地jiāo好。可是我三叔訂了親,我四姨母也許了人家。我們家還好,外公家卻是京都前朝的大戶,門風甚嚴,重信守諾。知道四姨母與我三叔私定終身,大舅舅便專門從京都趕來,親自來接四姨母回去。結果,第二天,他們兩個私奔了……”
盧薇兒愕然。
“兩人去了英國,身上沒錢又說不好英文,日子越發難過。我三叔是自小風流驕縱,祖母寵得厲害,受不得苦,居然拿了全部的積蓄,跑回了家,將我四姨母一個人丟在英國。”
剛剛美麗的愛qíng故事,此刻升華了倫理道德。
“你三叔真不是個東西!”盧薇兒啐道。
“他的確不是東西!”賀望書眼眸亦有寒光,“他不僅僅跑回來,還說我四姨母在倫敦病死了……三年後,四姨母突然寫信給我母親,說她懷了身子,三叔卻丟下她一個人。她還說,如今她在英國,已經有了好的歸宿,衣食無憂,讓我母親和外公家裡放心……可是,怎麼放心啊?她一個單身女人,懷了孩子,又是異國他鄉,哪裡能衣食無憂?她沒有餓死在英國,家裡便是萬幸。外公和舅舅們大鬧一場,爺爺便當場打斷了三叔的一條腿……兩家都派人去英國尋找四姨母,可是這些年,杳無音訊。”
是個痴qíng女遭遇負心漢的悽美故事。
可是跟賀望書宴會上失態有何關係?
盧薇兒不解。
賀望書嘆了口氣:“那個奧古斯丁……他的眼睛,和我母親的眼睛很像;鼻樑、嘴巴甚至臉型,又像極我三叔。他手上戴著那個碧璽扳指,隱約有個‘龍’字的甲骨文飾紋。我外公家姓龍,凡是家中貴重器皿,都會請能工巧匠刻上‘龍’字的甲骨文型。奧古斯丁手上的碧璽扳指,是漢代的卯剛,最古老的玉器,萬金難求……我外公最愛收集玉器,這樣的寶物,只怕是從龍家流出去的……”
眼睛像賀望書的母親,可能是因為他身上流淌龍家血脈;容貌又七分像賀望書的三叔……
難怪他要失態了。
盧薇兒這時才隱約想起,啊了一聲:“怪不得我覺得你和奧古斯丁也有三分相像……”
賀望書又是嘆氣:“倘若他不是四姨母和三叔的兒子,便是最好;倘若他是,我們有三分相像就不足為奇了……只怕他回來是為了報仇……”
被人拋棄在異國他鄉、捲走全部財產的仇恨,任何女人都是難以咽下吧?將自己不能完成的仇恨,轉移給自己的兒子,含辛茹苦將他養大成人,成為自己報復的利器,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
“你告訴家裡沒有?”盧薇兒問完,便覺得自己問了廢話。
他昨日匆忙離席,大約就是給天津拍電報吧?
盧薇兒對奧古斯丁不太了解,幾次接觸,發覺他對華夏很是牴觸。明明是東方面孔,他卻不願意別人說他是炎huáng子孫;明明說了一口流利的京都腔,他卻很是不高興別人點破,更加不願意說自己中文從何學來。
他的瞳孔,總有難以言喻的幽深與沉寂。那荒古般的眸子裡,總似藏了巨大的秘密。
如今聽賀望書一說,盧薇兒越發斷定,奧古斯丁可能真是賀家遺落在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