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塵,李方景先去洗手間用熱水洗了臉。出來的時候,飯廳里能聞到飯菜的香甜,他才覺胃裡空空酸痛。
畫樓和白雲歸坐在對面,各自手裡捧著熱茶。
瞧著他們的打扮,不遠處的茶几上還擺著一對熊皮寬大黑手套和寬檐呢絨墜面網的女式帽,李方景知道他們要出門,好奇道:“大除夕夜,你們準備出去?”
今年的除夕夜晴朗和煦,黢黑碧穹萬里無雲,漫天繁星閃耀。
畫樓含糊說出去走走。
李方景笑了笑,沒有跟他們客氣,坐下吃飯。
畫樓知道李方景口胃挑剔,只叫廚子現炒兩個蔬菜,熱了一盤晚飯來不及上桌的水晶玫瑰魚,下了幾個餃子,還跟他解釋道:“家裡的廚子吃了晚飯便都回去過年,只留了當值的,弄不出花樣,你勉qiáng吃點。”
李方景說句多謝,吃了幾個餃子,菜都沒動。
他不吃簡單的炒菜,更不吃重新熱過的菜。
白雲歸瞧著蹙眉,果真是沒有過吃苦的大少爺。他行軍的時候,經常啃gān硬的大餅,要是像李方景這樣,怕是要餓死的。
李方景又問家裡的少爺小姐呢。
畫樓說了張家宴請之事。
李方景笑道:“從前除夕夜的宴請是我們家,如今我父親北上,張家接了這個班。我要是早一天到,看看熱鬧去。”
以前李家是俞州的首富,李老爺子北上,把家中能帶動的財產全部帶去,剩下帶不動的也叫李方景悉數折賣,去了香港。
不到一年光景,偌大李家從俞州上流社會銷聲匿跡。
他說的輕鬆,臉上不見愁容,倒讓畫樓和白雲歸接不上話。
半晌,畫樓才問他:“怎麼除夕夜才到?”
說起這個,李方景一肚子怒氣,跟畫樓抱怨:“我本想坐船,又怕遇上yīn雨天耽誤功夫,便乘坐了列車。哪裡知道,總是管制。南下北上的官員眾多,芝麻大官都要給他讓路,真是氣死了。”
畫樓附和著抱怨幾句,又問他:“你不好好留在香港過年,這關口跑回來做什麼?”
李方景神色微黯:“我母親身體不好,父親讓我北上探望。九月份發的電報,我半個月前才收到,這才急忙趕路。如今……”
都三個月了,倘若qíng況不好的話……
這等家事,外人的安慰若隔靴撓癢。
“我原本不想在俞州耽誤,只是想起些事,想和督軍說說。”李方景看了白雲歸,又看了畫樓。
母親病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他還專門在俞州頓留,又不能等到初一,除夕夜連夜拜訪白雲歸,說明此事急切重大,他不好電報或者差人來說,只得自己登門。
是政治上的事,畫樓yù起身離開,便聽到白雲歸淡然開口:“怎麼了?”
李方景頓住,眸光輕輕從畫樓臉上躍過,畫樓已經起身。
一旁的白雲歸拉住她的手,輕聲笑道:“坐下一起聽聽吧,回頭我還得轉述給你,空費口水。”轉頤對李方景道,“我的家事不瞞夫人,政治上的事她也懂輕重,你直言無妨。”
李方景眼眸里的錯愕一閃而過,道:“督軍的老家是冀地吧?我母親身邊有個能gān的小丫鬟,是我安排的人。她傳來消息說,曹疏鍾正在跟日本人接洽,可能會成為日本人在中原地區的傀儡。而曹疏鐘的地盤跟冀地相接。冀地勢力單薄,就算他們不想主動投靠,亦抵不過曹疏鐘的鐵馬大pào。這件事做的隱秘,我大哥是曹疏鐘的謀士,才聽聞了風聲,跟他身邊姨太太透露幾句。他的姨太太也是我的人,把消息告訴了那小丫鬟,轉而告訴我。”
畫樓低頭喝茶,不置一詞。
比起白雲歸,李方景的生活更加疲憊。
他母親、大哥身邊都有他安排的人,家人對於他都是政治。
內有軍閥割據,外有列qiáng環伺,心懷社稷的男人往往步步算計,處處經營。從前覺得白雲歸的生活複雜,可是比起李方景,他的生活簡單得多。
青史留名豈是簡單的?
可能這就是為何後世李方景依舊大放異彩,而白雲歸銷聲匿跡的原因。
他厭倦了這等爾虞我詐,而李方景甘之如飴。
白雲歸是軍人,李方景是政客。
白雲歸猛然站起身子,bī視李方景:“消息可靠?”
李方景臉色嚴肅清冷,倜儻眉眼有凜然煞氣:“可靠!”
“你需要我做什麼?”白雲歸頓了頓,才問道。
李方景可以為了慕容畫樓隻身闖俞州,同柳燁周旋,卻不會好心好意平白便宜白雲歸。這等重要消息透露給白雲歸,自然是想換取利益。
“那批軍火,我要回一半!”李方景也緩慢起身,兩人靜靜對立,目光鋒利相接,空氣中寒意驟增。
那批軍火,是曾經李方景劫下華僑送給曹疏鐘的軍火,後來他用這批軍火作為見面禮,投靠了白雲歸。至於那批軍火,大約還在香港。
“我說過,那批軍火,不打國人,可曹疏鍾要做日本狗!”李方景態度雖然瞧著清冷,卻異常堅定。
“曹疏鐘有錢,他的部隊裝備jīng良。你手上沒有人,光有軍火不一定斗得過他。”白雲歸聲音鬆了幾分,“你還有別的路?”
“打仗靠的不是武器,而是人。”李方景笑容自信而張揚,“我和北方有關係,只有你同意,明日婉兒會幫我運軍火北上……白督軍,我沒有功夫耽誤了。如果你沒空,你的家人我幫你轉移,確保他們安全無虞。”
明年,李方景二十九歲了吧?
畫樓記得史書上的描述,他二十九歲那年成了北方內閣政府的軍事次長。
是不是因為這次?
可曹大漢jian並沒有死,在往後的歷史上,他還做了很多禍國殃民之事,直到抗戰勝利前才被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