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琬回到娘家,因為和表妹許久不見,自然很是親熱。吃過飯後坐著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回家去。因為天已經黑了,又下著雨,司機將車開得極慢。靜琬晚上陪著表妹喝了半杯紅酒,覺得臉上發燙,將車窗打開來,那風裡挾著清涼的水氣,chuī在臉上很舒服。剛從斜街里駛出來,忽然岔路口那邊過來一部車子,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車子後面,拼命地按喇叭。靜琬回頭一看,認出是程家的車子,連忙吩咐司機將車停下。
那車上跳下個人來,靜琬認得是程允之的私人秘書吳季瀾,他神色十分倉皇:“四夫人,四少爺和小小姐坐的汽車出了事。”
靜琬覺得轟然一聲,整個世界突然失聲。吳季瀾的嘴還在一張一闔,她卻根本聽不到他在講些什麼,天空暗得發紅,而腳下的地軟得像綿,仿佛未知名處裂開巨大的口子,將她整個人都要生生撕碎。無數的冷雨激在臉上,像是尖銳的釘子,一根根釘到太陽xué里去,硬生生地cha入到迸開的腦漿里,然後攪動起來。天與地都旋轉起來,她全身都顫抖得厲害,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身體內沒有一絲暖意。她本能地將手按在胸上,可是那裡像是突然被剜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像是有汩汩的血湧出來,劇烈的痛楚從中洶湧出來。她冷得直發抖,惟有胸口那裡湧起的是溫熱,可是這溫熱一分一分地讓寒風奪走,再不存余半分。
吳季瀾怕她暈倒過去,她臉色蒼白得可怕,手緊緊攥住車門,因為太用力,纖細的手指關節處泛白,他十分擔心地叫了聲:“四夫人。”
她的聲音發抖:“信之和孩子到底怎麼了?”
吳季瀾不敢說實話,說:“受了傷,現在在醫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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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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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進了醫院,下車時一個趔趄,幾乎被絆倒,幸得吳季瀾扶了她一把。她全身都在發抖,程允之站在門外,臉色灰敗,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見到她,微微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目光已經越過他,看到後面的病chuáng。
孩子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小臉上全是鮮血,她慢慢地走近,拿發抖的手去拭著,血已經慢慢凝固,兜兜嘴角微翹,仿佛是平日睡著了的模樣。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惟恐驚醒了女兒:“孩子,媽媽回來了。”她將女兒抱起來,緊緊地摟入懷中:“媽媽回來了。”她的目光呆滯,可是聲音溫柔得像水一樣,信之也靜靜地躺在那裡,他的西服讓血跡浸得透了,熟悉的眉目那樣安詳,她死死地箍著女兒冰冷的身軀:“好孩子,爹地也睡著了,你別哭,吵醒了他。”
她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信之的臉龐,程允之再也忍耐不住,“啪”一聲重重摑了她一掌:“滾開!”
她整個人都跌開去,仍舊只是緊緊地摟著女兒,程允之全身顫抖,指著她:“是你!就是因為你!哈哈,車禍!哈哈!”他笑得比哭還難聽:“慕容灃的qíng報二處,什麼樣的車禍造不出來,就是因為你!”
靜琬半張臉上火辣辣的,但她根本不覺得疼,抱著孩子慢慢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吳季瀾駭異萬分地看著她,見她眼底淒寒刻骨,竟不敢攔阻。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解下斗篷裹住孩子,柔聲說:“好孩子,下雨了,媽媽不會叫你淋著雨。”
司機見她抱著孩子出來,問:“小小姐怎麼樣?”她“嗯”了一聲,說:“小小姐睡著了。”司機聽她這樣說,於是又問:“那四少爺還好嗎?”靜琬又“嗯”了一聲,說:“你送我們去一個地方。”
路很遠,走了許久許久,街上稀疏無人,偶然才見一部車駛過,一盞一盞的路燈從車窗外跳過,瞬息明亮,漸漸暗去。她將女兒緊緊地抱在懷裡,就像還是很小很小的一個嬰兒。她仍舊記得女兒的第一聲啼哭,她在jīng疲力竭里看到粉團似的小臉,她以為,那會是她一生永久的幸福。
大門外有崗哨,看到車子停下,立刻示意不得停車。她自顧自推開車門,抱著女兒下車。大門口兩盞燈照得亮如白晝,她發上的雨珠瑩亮如星。冷冷的風chuī起她旗袍的下擺,她凌亂的長髮在風中翻飛。她問:“慕容灃呢?”
崗哨正待要發作,門內號房當值的侍從官已經認出她來,連忙叫人打電話,自己迎出來:“尹小姐。”
她的目光空dòng,仿佛沒有看到任何人:“慕容灃呢?”
侍從官道:“總司令病得很厲害,醫生說是肺炎。”
她的聲音裡帶著透骨的寒意:“慕容灃呢?”
那侍從官無可奈何,只得道:“請尹小姐等一等。”溫中熙已經接到電話,極快地就走出來,見著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尹小姐。”
“慕容灃呢?”
溫中熙道:“總司令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