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意聽著輕巧,其實極費人工,銅刀鑿石,數十下就鈍,要就地起爐灶,將鈍刀子軟化,磨利,過水降溫,方可再用。一個石匠,要跟六組人生火磨刀,日夜替換,去歲修嵩山十八盤已惹民變,有的人家,三個兒子征來兩個,地盤上累死,今年興泰縣再如此消耗,又要出事。」
嵩山修路的麻煩,李顯夫婦略有耳聞。
事情不大不小,未遞上大朝會,但京里議論紛紛,更多人習以為常,李顯沒想到武崇訓有這番見解,詫異地往他臉上看了兩眼。
「上回多虧石淙縣令是個狠人,會同春官動用府兵,連嚇帶哄壓下去了,不然聖人瞧見百姓哭爹喊娘的場面,就不必消暑了。這回興泰縣令不知如何,你提醒梁王盯著些。」
「勞民傷財,原不可取,用兵鎮壓,更是可一不可再。」
武崇訓仔細審視了李顯兩眼,方正色道。
「臣預備起一道奏摺……」
他沒展開,就頓在這裡,恭順地垂著頭,等一個示下。
李顯夫婦的眼神在他身上交織,摸不准他是什麼意思,瑟瑟坐起來,輕軟的帔子捏在指尖。
「蓋三陽宮本來艱難,才住一趟就拆,老百姓更想不通,臣手裡還有一道官寺之辯,亦是時議之熱點,兩件事一道上奏,定能推上大朝會。」
他這話模稜兩可。
韋氏眸光閃爍,先往瑟瑟臉上看了一眼。
「三陽宮,連相爺都沒勸住,由你來說,更不合適。」
武崇訓沉著地清了清嗓子。
「狄相提請不再臨幸三陽宮,臣提的是,拆宮毀廟,停建興泰宮。」
瑟瑟心頭一震,愕然看向武崇訓。
石淙山上有座北周權臣宇文護留下的佛塔,武三思辟三陽宮時,圍繞佛塔立了一座廟宇,叫雲岩寺,規模雖小,經樓、法堂俱全,藏於行宮庇蔭之下,百姓不可踏足,十分清淨。
他話里有危險的暗示,李顯摸不著頭腦,韋氏已感到了威脅。
「拆宮毀廟,是宇文邕滅佛才幹得出來的暴行,歷來遭人詬病,況且聖人崇佛,舉國以聖像為藍本鑄造彌勒佛像,你竟敢拆?」
韋氏慌亂痛斥。
「你這是故意與聖人過不去?!」
李顯稍一設想便不寒而慄,瞠目指他問,「三陽宮是你阿耶修建,你要拆,問過他意思麼?」
武崇訓搖頭說不曾。
哼,可見他也知道武三思不會同意,李顯不快道。
「為人處世當謹慎謙恭的道理,誰家爺娘都諄諄教導,可惜你們聽不進去,非得生養了孩兒,看著他在懷中軟軟無力,才知道在外頭,自保便是愛護家人。不信你瞧那個攔了御駕的張說,自娶了娘子,再不曾管閒事了罷?」
提起張說,武崇訓頓時目光灼灼,平時多穩重的人,忽地生動起來。
「張說任職東宮多時,不知殿下瞧他如何?」
「尋常書生罷了,能如何?」
李顯莫名其妙,指東面七層高樓,檐角上銅鈴叮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