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氣哼哼坐下了,橫刀陌刀一大堆拍在案上,以示他是不容小覷的。
司馬銀硃看看他,再看李旦,沒說話,可那意思很明顯,方才銀蝶兒所說劉竇二人的悲慘下場,若是被這魯莽粗率的少年得知,哪怕就在御前,他也會拔刀結果了張易之——也就斷送了相王府。
李旦咬牙切齒,還真被她拿捏住了。
三郎這孩子是柄鋒利的刀,別看年紀小,稱得上有勇有謀,當然那謀,只是行伍粗人一點簡單的計較,譬如盤算攻人不備,捅穿紕漏,他是有點天份的,御馬橫槍,也是上手即明。
可他性子中有種高門男兒少見的野蠻執拗,好壞對錯,於他都不算太重要。他是當真只活一口氣,這氣眼兒,就是竇氏之死,他將之視為世人對他的侮辱,心心念念報仇,便是洗清侮辱。
倘若今天闖進來的是李成器,李旦大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
劉竇二人總不能長久埋在嘉豫殿,鹽鹼乾屍聽起來悽慘,其實比尋常泥土掩埋,骨殖散碎破爛的強,實則聖人遷居長安那幾個月,他一再阻止兄弟倆進宮挖掘,便是不願他們目睹殘骸,真要說目睹了哪種更痛苦,還真不一定。
可偏偏,李隆基的命門便是,誰也不能往他阿娘身上多踩一隻腳,哪怕那全是死後待遇,她根本無從感知。
他不得不擠出個笑臉來,好叫李隆基放鬆些。
「四娘肯來尋我,便是拿我當長輩,當四叔,三郎——你叫人了沒有?」
李隆基頗不情願,然而實打實的血親,他抹不開面子。
「四姐。」
瑟瑟便夸三郎真懂事,「幾回見你,我身上總不大好。」
說的是坐月子那次。
「頭先我們家得了一批宮中奇珍,大家分分,原也預備了你們兄弟的,總沒時候拿過去,這回見了面,回去便指人送去。」
李隆基替兄弟們感謝,又道李成器擅畫,將好與郡馬切磋。
都是場面話,你來我往地說說,便有些弄假成真的意思。
李旦叫人端湯餅來。
「我趕著吃些,要去上朝,餘下回來再說罷?」
瑟瑟摸摸肚子,「將好我也餓了。」
李隆基便去替她催要,人剛走,司馬銀硃轉過來道。
「竇娘子初入宮時,原在集仙殿侍奉,過後我阿娘巧為安排,方挪去了八風殿,那時她有個要好的宮人,名叫謝阿憐,專服侍為聖人梳頭的嬤嬤。」
又是這套曲里拐彎兒的人情,太監愛來這套,宮人成了勢,還是這套,李旦打從心眼兒里厭惡,眼神悠遠,拿手比了比。
「我知道那個嬤嬤,長寡臉兒,她還在?」
他在女皇膝下的歲月並不長,二聖臨朝時他才兩歲,從那時起母親就不像個母親了,陀螺樣在前朝打轉,比阿耶進後宮的時候還少。直到多年後劉氏懷著李成器,悠然而嚮往地捧著肚子吃葡萄,李旦方回憶起來,當年阿娘坐在大叢繡球花當中,整日手揮目送,躊躇滿志的樣子,是何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