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過來說嘴報信討賞的賈家婆子,薛姨媽就再端不住笑臉兒。
“我的兒, 叫你受委屈了!這府里的人忒可恨了,聽聽都說的些什麼歪話、渾話!待過上一兩日,我定要跟你姨媽好生說說,那些人自家一頭的不是,也敢來編排咱們!”薛姨媽握著胸口,恨得什麼似的。卻並不敢說林家如何,到底薛家的根基在南邊,正是人家夠得著的地方;況且饒是再豪富,性子裡也帶上了商家的圓滑,並不願意得罪人。
薛寶釵又如何不心酸,她自問品貌、才幹皆不弱於人,偏偏出身上矮了半籌,就好像自家的骨頭都比人輕上一半似的,外頭那些人用得著的時候捧著、奉承著,倘或一時不能得利,嘴裡就肆無忌憚的敗壞輕慢起來。
卻還是得勸她母親寬心,“媽理那起子小人作什麼,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子,更不必跟姨媽說這些,姨媽是管老了家的,未必不知道下頭的德性。此一時彼一時的,不提倒更顯得咱們大度了。”方才那婆子雖被自家用錢暫籠絡住了,但說的話也不可多信了,這些人最喜調三斡四的攪渾水,她才好在裡頭得利。
薛姨媽忽哭道:“若是你父親還在,誰敢輕看了咱們家,偏你哥哥不能支撐家業,叫咱們娘兒們受這委屈。”說著一把拉了寶釵,抱入懷裡,抹起眼淚來。
薛姨媽本系嫡出小女兒,自小就更比別人嬌慣些。後來低嫁入金陵薛家長房,一進門就是管家的宗婦,那些年薛家光景正好,薛姨媽被闔族捧慣了。直到薛父去了,家裡一年不似一年,才體會什麼叫世態炎涼。
自打進了京,依附著姐姐住下,這府里老太太就一直淡淡的,薛姨媽心裡好不得勁兒,這會子屋裡只有母女兩個,少不得抱怨:“平平都是一樣的親戚,作甚麼捧那邊就得踩這邊呢!我跟你姨媽還是嫡親的姊妹呢,這姑奶奶又是已去了的,那林家丫頭正多隔了一層,比親疏遠近,咱們更貼皮貼肉……”
“這親疏遠近你都不知道了,可是糊塗了,”這頭,王夫人很數落王熙鳳,“你聽聽家下說的那都是什麼話,虧得薛家寬厚大度,不計較。”
王熙鳳才忙完,看著林家的箱籠流水似的送進了眉壽苑,才出來還不等歇上一口氣,就被王夫人叫來,登頭一陣嗔怪埋怨。心下有些不耐,這林家妹妹好歹身上流著自家國公爺的血脈,怎麼就不如薛家親近了。
臉上卻掛著笑,道:“姑媽的話,我何嘗不知道,正因為親近才能擔待,姑媽且容我騰出手來,好好治治那些眼裡沒主子沒王法的奴才!”
王夫人哪裡是在意這個,不過用作個話頭,引出眉壽苑的事來,偏王熙鳳滑不溜手,並不順著走。只得扶著帶上抹額的頭,皺著眉頭嘆氣:“這還罷了,你今日怎的這般莽撞,好端端的把人安置到眉壽苑裡去了?”
王熙鳳裝的跟真的似的,疑惑道:“也是前兒修繕的時候我看過幾眼,林妹妹帶的人多行李多,可不得要個大些兒的地方,我就想起來那裡了。太太這會子提起來,可是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