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位雕刻的精細,用料卻十分粗糙,並非上好的檀木,刻著一行工整漂亮的字。
「亡母陸氏訓盈之位。」
青年將牌位放在長桌上,又拿出空洞裡放著的線香,借著炭盆里零星的火苗點燃,插在八角香爐中,房間裡重新散出檀香。
房間裡沒有蒲團,謝洵只能跪在冰涼的地磚上,垂下眼眸,燭光照著他左眼下那一點淚痣,他恭恭敬敬地叩首。
落霜院破敗、陳舊,從前住在這裡的女子也只是主君的一個妾,就算生下兒子也照樣如履薄冰,偌大的侯府,落霜院是眾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從前謝洵覺得不平,現在竟遲來地生了一絲慶幸。
沒人願意踏足這樣一塊晦氣的地方,反倒給他祭奠亡母提供了一些便利;若是眾人知道他私下刻了母親的牌位,大概要將這塊牌位扔進炭盆罷。
窗外突然起了風,風聲嘶吼著刮向不堪一擊的窗牑,像野獸鋒利的爪子划過地面,發出嘩啦啦的刺耳聲響。
謝洵卻依舊跪著,眸中鋪滿死寂一般的平靜,他雙手交疊抵在額前,對著孤零零的牌位磕了最後一個頭。
「不孝子謝衡璋向母親請罪,三年來,衡璋為奸人所掣肘,不得離侯府半步,不得科考,不得蔭官,兒亦無入仕之法。」
話音微頓,年輕的郎君抬起漆黑眼眸,直起清瘦的脊背,靜如深潭的眼底終於露出一絲情緒。
「但母親放心,衡璋已有應對之法。我一定會完成您的遺願,會還陸家一個清白,也會讓所有欺辱過您的人都付出代價。」
宣寧侯、王夫人、偌大世家裡所有落井下石、冷眼旁觀的加害者,一個都別想逃,一個都逃不了。
謝洵心如天地間一抔雪,自認無情無義,冷漠至極。
他珍重地收起牌位,重新掛回無字白紙,修長如玉的手指拿起尚未燃盡的三支線香。
細微的火星還在燃,檀香湧入他的鼻腔。
青年隱約間甚至能看見煙霧的形狀,眼底的情緒如浪潮翻湧,將熊熊燃燒的欲望推至頂峰。
窗外的風聲還在呼嘯,手中的線香也在燒,突然,謝洵鬼使神差地併攏手指,白玉指尖徑直捏滅那點火星。
本就纖細的線香頃刻斷裂,年輕的郎君一半身子罩在淺黃的燭光下,一半身子卻留在牆角的陰影下,宛如一尊撕裂的神像。
除了所謂的神佛和他自己,沒人知道謝洵方才想到了什麼。
那截細香,那點火星,那絲光亮。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風光尊貴的公主殿下。
皎潔月光下,那人落在他懷抱里的一截纖腰;以及今天她站在燦燦晨光中,露出的半張白皙側臉。
「聽說三年前,殿下曾提劍上殿。」
耳畔適時響起歲闌今夜說過的話,寥寥數語,謝二公子腦海中卻自行勾勒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朝堂之上,少女的鳳眸中卻盛滿了直白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