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妤儀說到這兒,原本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望向聽得出神的謝洵,笑意有些蒼涼。
「你猜我答沒答應?」
謝洵看著那雙眼睛,也看見她噙在嘴角的笑,忽然想到她此時的手腳肯定也是冰冷徹骨的。
他答得直白,亦毫不留情,「你應該不答應,若是應了便等同於放虎歸山。」
他不去猜公主彼時的做法,他只是站在一個夫君,且只想自己妻子好的角度來回答。
善與惡,好與壞,皆是他人叩棺定論的虛名,謝洵不希望他捧在心尖上的人這樣懊惱、自責、歉疚,沉湎於噩夢般的過往。
而元妤儀也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
她臉上的焦灼與灰敗被沖淡許多,緊蹙的眉尖忽而舒展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我沒答應。能被策反煽動的侍衛,留著便是禍患,所以剩下的人皆被就地斬殺;次日上朝,丹墀上流淌的血跡早就滲到了地縫裡,壓根擦不乾淨,只好留著讓文武百官親眼看著。」
「所以我在朝上宣旨拜見新帝時,他們不敢有任何逾矩指責,畢竟活了半輩子的老狐狸,也怕自己的血濺到同僚的臉上啊。」
說到這兒,其實這樁埋在靖陽公主心底許久的秘密,已經講完了一大半。
但元妤儀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自己還沒解釋最初的問題,故作輕鬆地開口。
「宮變那夜也是那般猛烈的風雨,電閃雷鳴,逆黨餘孽在我面前怒罵那是天帝發怒,像我這樣的心狠手辣之人,餘生必將親友反目,夫妻緣淺,惡鬼纏身,不得安寧。」
本就寂靜的屋子裡沉默良久。
元妤儀還以為謝洵是被自己的話嚇到了,忙含笑道:「沒事,你別擔心,那些人都是我下令斬殺的,就算要索命也只會……」
找我。
她的話沒說完,冰涼的雙手忽而被握在一雙溫暖乾燥的掌心。
青年動了動身子,額頭緊緊地貼著她同樣冰涼一片的額頭。
太近了,元妤儀甚至能看到他微顫的長睫,挺直的鼻樑和那雙低垂的眼眸。
在她印象里一直溫和包容的夫君,此時整個身子宛如繃緊的一張弓,清淺的呼吸聲落在耳畔卻仿佛與她的心跳同頻。
紊亂又堅定。
謝洵捧著少女的手,試圖溫暖她每一處冰涼的軀體,他的腦海中仿佛已經出現了身著宮裝的少女獨自一人立在巍峨深宮中,去努力解決所有出現的變故。
她從來都不是被圈養的金絲雀,而是在狂風暴雨中巋然不動的鸞鳳。
靖陽公主若不殺人,自有旁人反過來殺她;深宮之中,一個柔弱的公主和剛十二歲的太子,本就岌岌可危。
元妤儀那時剛過及笄禮不久。
正是尋常女兒如枝頭春花般單純爛漫的年紀,但卻要以柔弱雙肩承擔起那些惡毒的詛咒,承擔莫須有的罵名。
謝洵極力壓抑的清冷嗓音中,還是不慎流露出一分惱意,握住她纖細手腕的掌心也在顫抖,「是他們不配,他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