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一旦沾染過潑天的富貴與權勢,便很難乾乾淨淨地逃離這個漩渦,朝堂內外江家獨大,躋身世家門閥,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
江相站在冰盆前,任由那寒氣緩緩吞沒自己身上的燥意,忽而側首吩咐。
「再給御史台和陛下遞兩道摺子,就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謝侍郎犯下的罪若再不處理,恐引百姓不滿、人心浮動。」
景和帝私心裡想拖延此事偏袒這柄好用的刀,他可不想留謝洵的命,此人多智近妖,短短一年已成他的心腹大患,留著必然是個禍害。
幕僚應是,轉身離去時又被身後的江丞相喚住,對方眼裡閃過一絲不屑的算計,「備車,晚些時候本相要親自去天牢探望這位小謝侍郎。」
……
酉時,夕陽映照著天邊的火燒雲,霞光燦爛,瑰麗至極。
江相持玉牌來到大理寺監牢,穿過陰暗潮濕的甬道,對四周蔓延的審訊痛吼聲充耳不聞,徑直來到最後一間牢房。
年久失修的牆壁上還帶著上一位犯人乾涸的血跡,草蓆還算乾淨,只是時不時爬過幾隻老鼠,吱吱呀呀地響。
許是考慮到被關押在這裡的罪犯特殊,牢房裡額外放了一張方桌,兩把圈椅。
青年坐在圈椅上,背對著來人,專注地凝望著天窗里瞥見的一角夕陽,聽到身後獄卒開鎖恭維的聲音,也沒有回頭。
反倒是江相屏退獄卒,打量著四周勉強可以入眼的環境,似笑非笑地開口。
「謝賢侄如今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好歹你也曾是公主的入幕之賓,這群獄卒怎能這般狗眼看人低!」
他的語調憤慨,仿佛真的與身邊這青年感同身受,盯著青年身上沾著血痕的囚服。
謝洵起身轉了轉椅子又重新坐下,神情冷淡,意味深長地看了義憤填膺的江相一眼。
「將死之人,又何必挑剔這些身外之物。」
他的眸光沉靜,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自顧自倒了兩杯桌上的茶水,推到面前,「茶葉粗糲,丞相莫嫌。」
江丞相見他身處牢獄卻還神情寡淡,萬事皆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忽然被削減,他有些拿不準謝洵的心思,跟他鬥法也相當耗費精力。
接過裂口的茶碗,看著碗裡略顯混濁的茶水,江相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放在面前沒有喝,只是抿了抿乾澀的唇。
「謝賢侄也是聰明人,本相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他的眼裡閃爍著洋洋自得的神情。
「本相已經先後給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都傳了話,不管這人從前是何等身份,入了詔獄那就是囚犯,理當一視同仁,就算陛下想徇私保你,拖了這些日子,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他的左臂搭在方桌邊,神情悠然自信,等待謝洵露出意外求饒或者驚惶懦弱的表情。
可是都沒有,在江相眼裡已經與死人無異的謝洵除了因受刑而略顯蒼白的臉色,並無半分不妥之處,甚至從容地輕啜一口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