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就要關了,你過來作甚?!」裴敏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門,幾欲吐血,彎腰一把揪住賀蘭慎齊整的衣襟,俯視他露在布巾外那雙漂亮英氣的眉眼,咬牙道,「你善心泛濫發瘋了?誰要你管,快走!」
與她的盛怒不同,賀蘭慎始終淡然,眸色比往日更深些。
他將她的手從自己衣襟上輕輕扳開,輕聲道:「楊忠義傳信未歸,淨蓮司在并州的據點已經空了。」
未料他什麼都知道,裴敏一愣。
「坐穩。」賀蘭慎沉沉說。
裴敏還未反應過來,就見賀蘭慎拔出金刀朝馬臀上一刺,馬兒吃痛,高高揚起前蹄長嘶,朝城門處狂奔而去。
劇烈的顛簸使得裴敏身形一晃,忙不迭伏在馬背上攥緊韁繩,穩住重心。
視野被顛簸得零零碎碎、高高低低,反應過來賀蘭慎做了什麼,她於馬背上回首,驚怒交加道:「賀蘭慎!你這個小禿驢,王八蛋——」
一瞬的時間被拉扯得格外漫長,她看到烽火狼煙下,賀蘭慎提著帶血的刀佇立,白衣飄颻若神,然而終究是漸漸遠去,觸不可及。城門寸寸合攏,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銅鑼驚心,馬蹄急促,終於一躍而起,趕在最後一刻躍出并州城下門洞。
幾乎同時,城門在身後哐當合攏,將那金刀佛珠的少年僧人隔絕於煉獄之中。
憤怒,茫然,還有從未有過的心慌意亂。
遠處黃沙瀰漫,那是突厥大軍進犯揚起的土塵。白日當空,躁動的戰馬安靜下來,垂頭站在城外曠野上噴響鼻。嚴明策馬本來,問道:「裴司使,少將軍呢?」
裴敏緊緊攥著韁繩,骨節發白,半晌沒有言語。
於是嚴明也陷入了沉默。片刻,他道:「我回去找他!」
「這個時候你就別去添亂了!大戰在即,城門不能開!」王止低喝。隨即又換了語氣,對裴敏道,「裴司使,大局要緊……」
他本想勸兩句,但裴敏很快調整了情緒,策馬揚鞭道:「抄小道退守汾州,調集河東道所有淨蓮司據點聽候命令!」
「是!」王止與沙迦等人鏗鏘應諾。
入了汾州城門,恍若隔世。
這裡戰火不曾波及,沒有災荒餓殍,沒有烽火疫疾,也沒有清朗的少年音在耳畔喚「裴司使」,安詳得過分。
裴敏心中從未有過的空蕩,似乎將心中某個重要的角落遺忘在了并州煉獄中。她知道,若賀蘭慎死在了并州疫病之下,對她的前程來說反倒是莫大的好事。
可她不願,也不能。她自問不是什麼好人,唯獨不想在此事上失了底線。
殺了賀蘭慎,就是殺了過去風華無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