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她真正要說的話。
賀蘭慎握著金刀立於原地,垂下眼,便是《心經》在懷,佛珠在手,也難以平息他此刻洶湧的情緒。
當她笑著,故作輕鬆地將金刀遞給自己的那一刻……賀蘭慎便知道,數年的禪心終究困不住自己了。
……
下午,宮裡派人送來了一頭宰殺好的肥羊,當做給淨蓮司上下的犒勞。
夏日天熱,羊肉放久了容易腐敗,最後裴敏決定晚上燃篝火夜宴,全司上下好好吃上一頓炙羊肉。
暮鼓剛過,司中庭院裡的篝火便燃起來了,回紇人烏至擅長料理羊肉,將整羊醃製後上架翻烤,到了戌正,月明星稀,炭火堆上的羊肉烤得金黃流油,滋啦滋啦散發出誘人的肉香。
眾人搬了十幾張案幾,圍著篝火席地而坐,各自用小刀割新鮮炙烤好的羊腿肉佐葡萄酒吃,一時間歡笑聲、勸酒聲不絕於耳,從未有過的熱鬧。
酒過三巡,除了賀蘭慎食素禁酒外,其餘眾人皆有些微醺醉意。
蒼穹浩瀚,黛藍的夜色中,火光明亮搖曳,眾人的影子也跟著跳躍起來。嚴明紅著兩腮與狄彪划拳拼酒,沙迦取了波斯琴熱情彈奏,烏至搖著回紇手鼓圍繞火堆起舞,吏員們被異族舞蹈感染,也跟著跳起亂七八糟的胡旋舞來。
「一群妖魔鬼怪。」裴敏笑著,仰首飲盡杯中的葡萄酒,眼尾也染著桃紅色,挪到賀蘭慎身邊坐下,問道,「小和尚,你肉也不吃酒也不喝,坐在這不無聊麼?」
她身上有清淡的酒香,並不難聞。
賀蘭慎眼中映著篝火的光,望著院中隨著琴鼓聲起舞的眾人道:「有同僚之樂,何須酒肉之樂。」
「又來了,你就端著架子罷。」裴敏沒骨頭似的撐著案幾,杯盞里殷紅剔透的葡萄酒沿著桌沿傾倒也不顧,懶洋洋道,「人生在世,不過逍遙百年,何必用那些清規戒律折磨自己呢?何況,你早就不是和尚了。」
說到這,她倒想起一事。
裴敏側首,借著篝火的亮光打量著賀蘭慎的鬢角。大概是夜色深沉看不太清,她湊近了些許,伸指摸了摸他幞頭下露出的短髮,好奇道:「小和尚,你的頭髮長了好多,不剃麼?」
她的指尖微涼,賀蘭慎下意識想要側首避開,然而身形一僵,到底沒捨得疏離她的親近。
「不剃了。」他說。
裴敏訝然:「為何?」
賀蘭慎沉默了一會兒,才望著她過於穠麗的眉眼道:「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