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裴敏難得換上了一襲朱紅間色的襦裙,挽了髻,大喇喇往案幾後一坐,支棱起一條腿道:「有什麼消息, 趕緊念了。」
朱雀道了聲『是』, 展開簿子道:「天后有令, 千牛衛參軍方守靜屢進讒言,離間皇族, 按律當誅……讓淨蓮司今夜動手, 秘密查處方家, 一個不留。」
裴敏叩著案幾的手一頓,唉了聲嘆道:「我最討厭,在月圓時打打殺殺了。」頓了頓,她吩咐道,「這事交給沙迦罷,告訴他晚些時候再去辦差, 讓方家多團圓會兒。」
「可是,若是走漏了風聲……」
「走漏了便走漏了,他們能活,我們又不會死,有甚大不了?」
方守靜為人耿直清廉, 一生唯一的錯,便是站錯了隊。
只是稍稍轉念,朱雀便明白了裴敏的意思,應承道:「屬下明白了。還有上次您讓司監堂盯緊中書令裴炎,不到一月便有了結果:裴相的外甥薛仲璋乃揚州反賊李敬業同黨。」
「哦?難怪他最近在朝中底氣頗足,原來是吃著碗裡瞧著鍋里,借天后寵信上位,又勾結亂黨匡復李唐,兩邊都不知虧呢。」
想了想,裴敏道,「你去做兩件事:其一,聽聞李敬業在揚州建了匡復府,自稱匡復大將軍,想必發兵起義就在這幾日了,務必盯緊他的動作;其二,天后與裴炎已心生嫌隙,只差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且派人煽動長安百姓,大力誇讚裴炎有忠君護主之風,他那人向來愛面子,必當為了這『忠君』二字而直言死諫,扶持天子得罪天后,到那時,便是他自尋死路……」
說到此,裴敏眉頭一蹙,按住腕上的傷痕吸氣。
「裴司使!」朱雀忙單膝跪地,關切道,「舊傷又疼了?」
「沒事,想起了當年往事而已。」裴敏吐出一口濁氣,將當年家人相繼慘死的畫面逐出腦海,竭力維持心境的平穩道,「還有何事?」
朱雀這會兒合上簿子,不再是公事公辦的口吻,恭敬且誠心道:「中秋佳節,屬下們備了瓜果美酒,邀裴司使一同宴飲。」
裴敏愣了愣神,拉長語調哼笑道:「一定又是沙迦的主意,對否?那個不學無術的波斯人,正事兒不干,整日就想著飲酒作樂。」
「自天后掌權,長安局勢水深火熱,屬下們見裴司使日夜操勞奔波,心中不忍,便想趁此機會讓您放鬆些。」說到這,朱雀有些尷尬地瞄了眼裴敏的穿著,「裴司使今日做女兒打扮,可是要見賀蘭大人?不如,屬下去將他請過來一起過節?」
「不必了,忙碌了這麼久,今夜我想清靜些過。」裴敏端起茶盞潤嗓,起身抻了個懶腰道,「瓜果美酒你們自個兒享用罷,再讓李靜虛給吏員發些小錢助興,可別白準備了這一場。」
說罷,裴敏取了帷幔遮面,推門走入華燈初上的黯淡暮色中。
裴敏特地沒有提前知會賀蘭慎,伴著宵禁前的暮鼓聲去了永樂里。到了賀蘭慎宅邸前,裴敏抬手叩響門扉,不稍片刻,一位老者沙啞的嗓音響起,連聲道:「來了來了,貴客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