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眼角一抹桃紅,眼中像是盛著月的波紋,執著筷子道:「我很少聽你提及爺娘,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家父甚為威嚴,但待人寬宏;母親是個溫柔的女子,但在我十歲那年就因弱症過世了……」賀蘭慎斟了杯酒飲下,垂眸道,「九年前家父受命詐降潛入敵營,卻因英國公瞞報實情而背負叛國之罪,賀蘭家幾乎傾巢覆滅,宗祠中父母祖宗的畫像亦被燒毀,我都不太記得她是何模樣了。」
「有時候,忘記遠比記得好。」裴敏將蜜藕送入嘴中,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過往傳來,「我阿爺是個強硬的男子,總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不服,偏要耍槍弄棒習武,對針織女紅嗤之以鼻。他常罵我,責罰我,說我處處都不如我的兄長裴虔,那時我真是恨他恨得要死……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從別人口中得知,他是愛之深責之切,見我生性桀驁輕浮,便故意出言激我前行。」
裴敏與賀蘭慎碰了碰杯,短促一笑:「我那時太年輕了,看不懂這些,待到幡然醒悟,為時已晚。」
「李敬業和裴炎為何要害你父兄?」賀蘭慎思索許久,終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裴敏想了想,哼道:「李敬業與我父親結過怨,裴炎麼,不知道……大概是嫉妒罷,同是河東裴氏,他永遠被我父親踩在腳下。」
「我聽聞揚州將有大動作,你若想扳倒李敬業,須小心他身邊一名幕僚。」見裴敏投來疑惑的目光,賀蘭慎道,「駱賓王。」
裴敏說:「有所耳聞。」
賀蘭慎道:「此人雖倨傲古板,卻極具才學。我有幸讀過他的詩文,頗有風雲之氣,可惜……」
裴敏道:「放心,即便李敬業兵敗,天后也不會殺駱賓王的,以免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好了,良辰美景,不談這些了。」賀蘭慎喝了幾杯,眼中已有了一絲醉意,越發迷離繾綣,直勾勾望著她道,「今夜留宿,可好?」
裴敏眯了眯眼,戲謔道:「壞和尚,你想做甚?」
賀蘭慎耳尖一紅,扭過頭留給她一個俊美的側顏,眼角的一點硃砂小痣在月光下顯得越發勾人,喑啞道,「圓月在天,你我也應團圓。」
裴敏沒法拒絕他。
窗紙上映著兩道親吻的影子,夜裡兩個人都有些燥熱,險些乾柴烈火燒起來,但弄到一半裴敏實在醉酒頭疼,賀蘭慎給她煮了半夜的醒酒湯才睡下。這麼一折騰,火也滅得差不多了。
九月,李敬業於揚州起義,擁戴廢太子李賢回朝即位。
裴敏揣著新搜羅的情報入宮,剛到大殿門口,便聽見裡頭傳來哐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
大明宮殿內,武后怒不可遏,將一茶盞砸在地上,指著下方戰戰兢兢的中書大臣道:「李賢不是在巴州自盡了麼?叛軍擁戴的那個,又是哪裡來的李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