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趴在書案上,茫茫然抬頭去看,院前樹木蔥鬱,蜿蜒伸出一條小徑,黑漆漆的。一眾同齡夥伴從灌木中跑出來,他們向這邊跑來,柔和的月光照著他們奔跑起來年輕而漂亮的臉頰上,有一種幽冷的美。他們跑到窗下,撿起小石子砸窗,喘著氣,或笑或扮鬼臉,踮著腳尖向這邊揮手,催促著。
沈昱伸長脖子往窗外看。
他扣在桌上的手,被旁邊少女拿著書重重一敲。
「大家叫我們去玩啊……」
「玩?沈小昱,我真是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從容的人。明天伯父就要檢查你的功課,你睡了一天,晚上才讀了兩頁書又困了。明天怎麼辦?你還想被伯父打?上次的教訓你這麼快就忘了?」
「明天,你陪我一起,幫我唄。」
「沈小昱,我可陪不了你一輩子。」
窗前的少年撐著下巴打著哈欠,邊與旁邊少女拌嘴,邊渴望著出去與夥伴一起玩耍。他側頭看旁邊端坐、一遍遍念書、希望他能短暫記住的少女,帘子被風吹得起起落落,她坐在燈火中,烏髮雪膚被映得發著光,她眉目柔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念著,背著。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他聽她反反覆覆背這幾句話。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她發呆。
少年時並沒有感觸到這段文的悲涼與無奈,只因反覆聽到,只因那晚明亮的月色,和即使在他睡夢中、都不停念叨的女聲,他把這段話記得很清楚。有沒有過了父親的考察已經不記得了,這段話卻始終記得。還有那個姑娘。
當很多年後翻閱書本,無意間再讀此言,青年時的沈昱輕輕一震,一下子就想到當年的場景。恍惚間,歲月啊……昔日晚上光影聚合,一起一落,時光大潮向他撲面而來。他怔然而立,側頭去看。
帘子再次被風吹得起起落落,書案上擺著的書在風中翻起一頁。書案後,再沒有那個姑娘。
十數年光陰已去,給他念書的那個姑娘,早已離開了他。
沈昱坐在這間熟悉又陌生的書房中,再不會有一個少女,不厭其煩地坐在他旁邊,笑眯眯地幫他打小抄,並教他怎麼能不被長輩察覺。
……
沈府的清晨,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沈昱剛下朝回來,懶洋洋地往自己院子裡晃。他走得慢悠悠,心不在焉,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開始看起來,直到後面有腳步聲追上他。
「大公子,大公子!」侍女追上來,是沈昱母親跟前的侍女扶疏。扶疏往他手中信看一眼,瞭然笑,跟著沈昱的步伐走,「徐姑娘的信來了?徐姑娘有說她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沈昱快速看完信,語調懶懶地答。
扶疏清楚地看到大公子由一開始的目中波動,到最後的興致缺缺。她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張張嘴,卻又閉上。
已經三年了。
一直這樣。
大公子於公事上有了變化,積極認真,但在感情上,一直慢吞吞,不光慢吞吞,有時還會往回倒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