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晉安當然知道老師已經很不爽了,趕緊攔住兒子:「人世險惡,不過一個小女娃子,離開這裡無親無故,如何有本事改頭換臉活?」他不容反駁地下了結論:「朝歌已是死了,這事勿要再提。」
裴良春應道:「愚唐突了,望太師與父親不要責怪。」他說著又意味深長地看向南山:「某不過是見了南媒官憶起往事,有冒昧之處也請南媒官勿往心裡去。」
他這姿態,已算是十分的好脾氣。南山簡直要受寵若驚了,能讓心狠手辣的侍御史說出這般客氣的話來,還真是沾了太師和中書相公的光。
她說「哪裡哪裡」,隨後又睨了一眼正在飲酒的裴渠。
這位老師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一言未發,好像這件事與他毫無干係。
吃完這一頓,屋外已是黑透,坊門早就關了。但袁太師不可能在相公府留宿,閉坊對他也無甚影響,他只需憑著一隻金魚袋便可橫行京師。
至於南山……
就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廊下,等著被「處理」。
全家人送完太師離開,這才想起南山。裴家人給她的安排是——一間正兒八經的客舍,到底是留她住下了。南山以前也常宿在外邊,但都會提前與鳳娘說。今日事出突然,鳳娘未得信,這會兒見南山還不回去,恐是要擔心。
她心有掛礙,卻又不能去跟裴相公說「請用您的魚袋送我回去吧」,自然沒有太多好情緒。
侍女領她去客屋休息,途中竟遙遙看見裴良春與裴渠在山亭談話。裴渠坐得脊背挺直,南山覺得那模樣好像才是她所知道的裴君該有的姿態。
她腳步未停,也只是多看了一兩眼,便去了西舍。
洗漱完畢,南山沒甚睡意,遂在屋外走廊里靠柱子坐下。她不知不覺走了神,不過小半個時辰,卻似乎做了個春秋大夢,醒後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略略回神,下意識一偏頭,卻看到了站在斜後方的裴渠。
大概是神志還未全醒,她沒有急著站起來,反倒是又轉回頭,看著庭院發呆。
裴渠走到柱子另一旁坐下來,南山抬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好像是要將自己揉醒。她看著漸漸豐滿起來的月亮道:「老師九年前還住在這府里罷?」
「是。」
「所以朝歌住在這府上時,老師還在。」
「是。」
「老師認識朝歌。」
「是。」
「那她後來又為何離開這府了呢?」
南山偏過頭,卻只能看到一根粗壯的柱子,和裴渠擱在膝蓋上的一隻手,偏偏看不見他的臉,自然難窺他的神色。
裴渠隔著柱子緩緩回她:「我送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