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申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鍊師,就是這樣。”
紀申給人的感覺太舒服了,梁玉不由將自己的疑惑拿來問他:“紀公,我生在鄉野、見識市井,如今也在讀聖賢書,雖讀得不多,也理解得岔了,可是這兩樣真的差得好多。我先前經的見的,都是錯的嗎?我要如何改?光讀書就可以了嗎?”
這是她最大的疑惑,她憑直覺知道,袁樵說的是對的,可是要怎麼做呢?
“也不能說是錯,唔,鍊師問的是為人之道、行事之道。依老朽之見,在於懂得聖賢之道又見識過世情之後是不是還能選擇直道而行。洞悉世情與聖賢之道並不相悖,體味過人間百態是上天賜給的經歷呀!比死讀書強得多了。鍊師不必拘泥,所謂‘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真受了大杖被父母打死了,豈不是陷父母於不義?那是愚孝。凡事的道理莫不如此。”【2】
“我有點懂了,您能說得再明白一些嗎?”
“做人當如流水,柔軟無形,隨著器物的形狀而改變。但是!水總是水,它不會變成別的什麼東西。水,亦可驚濤駭浪。”
梁玉點點頭,覺得紀申這麼講就非常的明白了。“譬如建房,聖賢之道是樑柱,其餘的東西都依附而來,無論是草頂還是瓦頂,無論是塗了香料還是光禿禿的土牆,無論有沒有家具、掛不掛帳幔,樑柱還是樑柱。”
紀申沒打算跟她聊這麼長的時間,此時卻忍不住多說了:“鍊師已經懂了一些了,還要繼續努力呀。雖有棟樑,家中藏污納垢,蛇蟲鼠蟻齊聚,是要蛀壞樑柱的。”
“知道有不好,所以才要做好?”
紀申笑了。
他的歡喜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純粹,為一個與他無關的人明白了道理而開心。梁玉摸摸胸口,心道,他是個好人,還是好人招人稀罕。
梁玉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聖人正在興頭上,您……珍重。”
紀申挺了挺胸,微胖的肚子也更挺了一點:“我何惜此身?”
這個老人,他無所畏懼。他憂心酷吏的惡果,卻不是為了自己。他知道酷吏橫行之後要面對什麼,但是無所畏懼。願意挺身承受這樣的後果而不覺得遺憾,沒有後悔,一片坦蕩。
【這大概也是一種聖賢了吧?他晚上一定能安安穩穩地睡覺,不怕任何鬼魅。】
梁玉很羨慕他,脫口而出:“我也想像您這樣無所畏懼,我該怎麼做呢?我說一直做著好事,是不是就能領會到一點了?”她從來沒有立過這樣的志向,此時也不知道要從何做起。
紀申顯得很高興:“鍊師自己就能找到路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鍊師讀荀子了嗎?”【3】
“沒、沒,我、我回去就讀!”梁玉答得特別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