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場合里賀征不會做此裝束,僅大朝會、有外邦使者來朝,會禮敬功臣、英烈等極其莊嚴鄭重的場合才這麼穿。
今日他領聖諭前來迎接金雲內衛一行十五人,又著如此衣衫,代表著朝廷對這些人的最高禮遇。
“若我近你三步之內你還不能察覺,那你就該挨打了。”賀征大步流星而來,桃花眸中隱有笑意。
賀淵回他一笑:“是有些走神,但不至於那樣大意。”
“聽韓靈說,你這些日子不大對勁,”賀征在面前站定,目光與他齊平,“鄰水的事,還是想不起來?”
賀淵稍怔,茫然搖頭:“想不起。都是聽旁人說的。只知傷亡慘重。”
具體如何慘重,沒人告訴他。他只知道,鄰水刺客案中的金雲內衛,最終生還者連他自己在內總共才五人。
“覺得沒有照應好下屬同伴,虧欠負疚,不配活得太好?松原一役,與你並肩而戰的齊大志痛失一臂、吳桐面上被砍一刀破相,你覺得又添新債?”
賀征年少從戎,經歷過的慘烈戰事不知凡幾,對堂弟如今的這種情形不陌生。
也知道該怎麼治。比太醫們更懂該怎麼治。
堂兄突如其來地接連反問讓賀淵懵了,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那有沒有人告訴你,鄰水那場惡戰時,是你下達了‘以命換命’的死令?”賀征目光平靜,語氣波瀾不驚。
霎時間,賀淵兩耳嗡嗡響,眼前氤氳起朦朧紅霧。
心中有一處長久不見天日的淤積腐傷猛地被利刃剖開,血流如注,有殷紅巨浪滔天。
直到堂兄扶住他,他才知自己正搖搖欲墜。
“哥,他們看著我,一直看著。”
這麼久以來,賀淵依舊什麼都沒想起,只從許多人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在鄰水殉國的那隊夥伴中,有不少人才剛剛成年。
他們在這世間原本還有漫長征途,他們才剛剛上路。他們本有機會慢慢長大,慢慢成為光芒耀眼、頂天立地的模樣。
“只因上官無能,沒有護他們周全,他們就永遠留在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再也不會長大了。”
面對這個既為國之柱石,又為賀家之主的兄長,賀淵仿佛回到十來歲年少時,帶著滿心狼狽的苦楚,終於終於,哽咽著道出隱秘心傷。
緊接著,他喉頭衝上一股腥甜,眼前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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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淵醒來時,發覺自己重新躺在了官驛客房內的床榻上。
“不好!眼神都是木的!韓太醫你快來瞧瞧!”少年內衛吳桐跳著腳,火急火燎地回頭喊道。
他在松原之戰中,面上被劃拉了一刀,稚氣的小瘦臉添了一道深長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