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說可不,“上年連著下雨,南省的水利,北地駐軍的糧草,一大攤子事兒,老爺子忙得整宿不合眼。前頭孝慧皇后大行,殯宮籌備完了還得奉移山陵,內務府剛呈了地宮圖樣來,萬歲爺瞧過了,說不好,墓道和寶頂都要重新做樣子……終歸一場夫妻,主子爺還是憐恤孝慧皇后的。”
這也是得臉且親近的奴才,才敢說這些話。帝後因皇后娘家攬權一直不睦,皇帝不給好臉子,皇后也是執拗的脾氣,兩個人打擂台,自大婚之後就各過各的,直到皇后過世。皇帝對先皇后,說感情自是全然沒有,可就像小富說的,夫妻五年,不至於身後事也不聞不問。生在帝王家就是這樣,枕邊人未必是可心的人,但相聚也是緣分,到臨了,風風光光送走,也算盡了心意。
米嬤嬤瞥了小富一眼,“你就嚼舌頭吧,留神萬歲爺端了你的吃飯傢伙。”
“難不成嬤嬤還上主子跟前告我一狀去?”小富嘿嘿笑,又靦著臉打聽,“嬤嬤,聽說納公爺家的姑娘進宮來啦?這麼看來,等孝慧皇后喪期一過,咱們又要迎新的主子娘娘了?”
米嬤嬤放下茶盞皺眉頭,“你腚上皮痒痒,別只管和我囉嗦。再這麼沒規沒矩的,我不告御狀,告訴大總管,到時候看不給你皮笊籬吃!”
這裡才說完,看見奉召的官員從明間裡出來。米嬤嬤站起身問:“裡頭是誰伺候?”
小富說是掌事的,又齜牙一笑,“您別讓大總管收拾我,我這就給您通傳去。”說罷縱起來,壓著帽子一路小跑進了殿裡。
米嬤嬤靜靜等待,看著一個小太監走走停停,按序從東梢間開始,一截一截把金絲竹簾升高了兩尺。太陽光打在細墁的地磚上,將近巳末了,風也和軟,吹在身上暖暖的,恍惚進了初夏一般。
很快小富便出來傳話了,說萬歲爺叫進。說完了低著頭,垂著袖子,老老實實在門前站班。
米嬤嬤進了明間,往東一看,養心殿掌事的德祿就立在東次間的門檻前。德祿是近身伺候的人,那麼皇帝必然也在東次間。她肅容進去,向上蹲了個福:“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東次間裡點著一爐沉水,幽靜的香氣徐徐飄散,調和了春日的流動氣韻,盤踞著一種纏綿低洄的味道。浩大的靜謐里,只余皇帝翻動紙張的聲響,清嘉地、爽脆地,從耳邊一閃而過。
“伊立吧。”皇帝有一副漂亮的嗓音,敲金戛玉,時刻顯得深邃清晰,“皇祖母讓嬤嬤來,是有事吩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