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飄出來,一字一句是不容辯駁的威儀,“皇祖母安寢,誰也不許打攪。朕難得閒暇,在這裡看會兒書,等皇祖母醒了再說話。”
米嬤嬤道是,這時小宮女端茶進來,接了米嬤嬤一個眼色,很快將朱紅的漆盤交到嚶鳴手上。嚶鳴怔了下,殿門上侍立的御前太監沖她比了比手,瞧這意思,是讓她進去伺候茶水。
她很有些為難,平心論是不願意在皇帝跟前露臉的。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陰晴不定,誰知道哪裡做的不好,就要挨一頓呲打,甚至丟了腦袋。可既然進宮來,就得做好受刁難的準備,一切都得忍著,不為自己,就當為家裡太平吧。
勻了口氣,她小心翼翼托住漆盤,心想也沒什麼不易的,就當那是福晉。平時她在家也為嫡母端茶遞水,齊家是有根底的人家,入關前的老規矩十分繁複,她踏實學了不少,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一步一步走上栽絨毯,這毯子有緩衝的好處,不至於顛簸,也不會把茶水潑灑出來。皇帝坐在南炕上,腳下是花梨的腳踏,肘下枕著紫檀雕花的炕幾。給皇帝進茶斷不能登高往腳踏上踩,便將托盤放在月牙桌上,手裡捧著茶托,弓著身子,把茶盞敬獻在離他指尖兩寸遠的地方。
手不顫,身不搖,沒有聽見因初次見駕過於緊張,致使杯碟相擊咔咔作響的動靜。皇帝蹙眉看了她一眼,他記得這個人,皇后舉行喪儀的第二天,她出現在東一長街上。皇帝無論去哪裡,首先有人淨道,一長二短的擊掌聲,是為了提醒來不及避讓的太監和宮女子們面牆迴避。但就是這個人,她似乎並未聽見這種暗語,亦或是聽見了也不明白。寬敞的甬道上只有她一個人突兀地站在路中央,走了好幾步,還傷春悲秋式地擰過頭,朝南望了一眼。
皇帝自然沒有心思停下問她的罪,他甚至沒有留意她的長相,便匆匆進了廣生左門。路上隨意問了句那是什麼人,德祿後來回稟,說是納辛家的閨女,皇后生前與她親近,閨中時就是密友。他聽後未曾放在心上,納辛和薛尚章蛇鼠一窩不是一天兩天了,兩家的女兒走得近,也沒什麼稀奇。
到今天才算看清這張臉,沒有顛倒容華之姿,以皇帝的眼光來說,只能算尚佳。穿著紺紅的坎肩,皮膚很白淨,也襯得一雙眼眸出奇黑亮。只是一直垂著眼,但可以想像,如果抬眼一瞥,也許會有秋波欲橫的況味。
可惜了,生在納辛家。
皇帝調開視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你叫什麼名字?”
皇帝聲音低沉而和緩,北京人口音重,常有連讀的習慣,鬆散起來幾個字省略成一兩個也是常有。但皇帝不一樣,他受過良好的咬字訓練,沒有那種拖泥帶水的慵懶,一是一二是二,清晰決斷,且有筋骨。
嚶鳴蹲了個安,“回萬歲爺,奴才小字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