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格說的三舅老爺是福晉的三弟,哪家沒個窮親戚呢,自三舅老爺自立門戶後,就徹底淪為了窮親戚那一造兒。家裡鬧家務,老得吵小的叫,三舅老爺不願意著家,靠著典當祖產過日子。祁人大爺哪怕再窮,爺范兒不能丟,有一回三舅老爺當一塊古玉,走了一圈兒沒遇上合適的買主,那麼價值千金的東西,一氣之下送給了聽差的。後來實在過不得日子了,上姐姐這兒打秋風,福晉雖恨他不成材,又得顧念手足之情,每逢年末就給他府里太太送銀子。打發奴才怕有失莊重,大姐姐在家時是大姐姐送,後來大姐姐出閣,這個差事就落在了嚶鳴身上。
天曉得三舅老爺在外頭賒了多少帳,那些酒館妓院戲園子的人,就像蝗蟲一樣來了一撥又一撥。今兒松格拿三舅老爺家盛況比喻回頭的飛蟲,可以想像,那是多麼宏大的陣仗了。
三慶去了又來,給她送了一盞燈籠,說:“姑娘,我也是受命,您可別怨我。這燈裡頭的蠟燭,我給您挑了最細的,只要不那麼亮,蝲蝲蛄也能少些。”
嚶鳴笑著點頭,“我知道諳達也是沒法子,不過一隻燈籠不夠使,勞您駕,再給我拿一隻來吧。”
松格瞠目結舌,“您該不是糊塗了吧,還怕蟲子招得不夠多嗎?”
她不說話,三慶只好又回養心殿,提了一盞燈籠過來。
松格還一頭霧水呢,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打算。她把其中一盞遞過來,讓她放到十丈開外,松格提著燈籠徘徊不前,“主子,您到底什麼想頭兒?”
嚶鳴算服了這笨丫頭,她吸口氣把自己手裡這盞吹滅了,“萬歲爺讓我挑燈接駕,可沒說挑點著的燈還是滅了的燈。我傻麼,自己招蟲子!把你那盞擱遠點兒,這麼著蟲子全沖那兒去了,我這裡不就沒事兒了!”
松格這才啊了聲,“奴才怎麼沒想到!”忙疾步把燈籠遠遠放置了,另給她塞了把扇子,笑嘻嘻說:“夜裡蚊子多,留著趕蚊子使吧!”
就這麼的,嚶鳴左手燈籠右手扇子,一個人站在那個圈兒里,倒也自得其樂。
紫禁城的夜,和白天大不相同,靜謐的深藍覆蓋著朱紅,筆墨難以繪製出如此和諧的色彩對沖。嚶鳴站在這片浩大的深寂里,心裡覺得安穩從容,似乎皇帝的有意刁難也沒有造成任何不愉快,因為越是無所掛礙,越是刀槍不入。
那廂南書房裡的皇帝正心不在焉,翰林掌院學士的滔滔不絕像風一樣從他耳邊划過,沒有一句入了他的耳門。
手指在書頁上摩挲,視線卻茫然沒有焦點。最後連大學士都察覺了,納罕地瞧瞧德祿,德祿搖搖頭,表示今兒就是這麼回事了,主子爺心裡記掛別的呢,這回的講學還進不進,全憑您自己吧。
大學士把書合上了,他是當年上書房的總師傅,皇帝自開蒙時起就拜在他門下,做學問的老師,難免有自矜身份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