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莊彥書抬手就給了他一個爆栗,笑罵道:「就你話多,沒大沒小的!」
那小年輕捂著額頭笑嘻嘻地又把頭縮回去了。
自來到這個世界,大大小小的宴會唐沅也參加過不少,卻唯有這一次,她吃得愉悅又放鬆。
桌上的菜色其實不大好,還因擱置得太久有些涼了,但滿屋子的小年輕們你爭我搶,仿佛那是什麼珍稀佳肴一般,嘻嘻哈哈的笑罵聲此起彼伏,時不時還有人端著酒杯湊到她面前來說要給大老闆敬酒,最後卻拉著她猜謎划拳行酒令,鬧鬧騰騰地折騰了大半個下午。
直到好些醉鬼在飯桌上七歪八倒,唐沅和剩下的人合力把他們塞到休息室睡過去,這場所謂的慶功宴才算開到了頭。
莊彥書也有些醉了,卻還記得唐沅這個大老闆,硬是搖晃著步伐把她送出了門。
約莫醉酒的人話都特別多,他一路上拉著唐沅說個不停,一句道歉翻來覆去地重複了千百遍,最後甚至抓著車窗沿不讓她走,反反覆覆地只有那一句話——「大老闆,他們年輕不懂事,我代他們向你道歉!」
弄得唐沅哭笑不得。
得,原本想著要跟他商量的事也只能再次擱置了,唐沅好說歹說讓他放了手,趕緊讓司機啟動車子揚長而去。
莊彥書還想再追,卻被甩了一臉汽車尾氣,嗆得直咳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車影發懵。
莊彥書酒醒後如何懊惱暫且不提,此刻坐在汽車上的唐沅望著周圍飛馳的街景,在遠離了歡笑喧鬧以後,方才沉悶難言的心情又一點點冒出了頭。
她在想草兒的事。
眼下是民國初年,滬城這座後世的經濟中心剛初具規模,她坐在飛馳的汽車上,透過窗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兩邊的街道,斑駁的老房子後是剛建起的大廈樓房,一面是擁擠、泥濘和骯髒,一面是光鮮、體面和奢靡。
像極了白樂天寫的那句詩——「尊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民國是什麼?
滬城外灘,金陵秦淮?戲台子上讓人一擲千金的名角兒,畫報雜誌上嬌艷時髦的女郎?
是學術界的百家爭鳴、風雲變幻,大師們的豪氣干雲、揮斥方遒?
是統率千軍生死壯烈的軍閥,抑或煮酒烹茶你儂我儂的才子佳人、風月□□?
那些是民國,卻不全是民國。
它更多的,是眼下目之所及的土地,是愚昧固步的百姓,是那些被時代的洪流裹挾、活得像豬狗一樣的人。
——像草兒一樣的人。
歷史總喜歡歌頌轟轟烈烈,可這些夾縫生存於時代更迭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