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种傻得冒泡的行为,这种近乎天真的执拗,在这一刻却让顾小曼打心里敬畏起来。
在这个物欲横流,欲壑难填的世界,不是人人都能像江快雪一样,抱守着这份纯然不属于我的东西,哪怕饿到要饭穷到卖血也绝对不碰。
也是从这一瞬间开始,顾小曼感到自惭形秽了。一直被虚荣和金钱蒙蔽了眼睛的她,其实配不上江快雪!
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把女儿嫁进你们家了,你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顾大夫叹了口气,带着哭个不停的顾小曼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江风和江快雪。
为什么宁愿去卖血,也不愿意问我要钱?只要你要,我肯定会给你。
江快雪抬起头,看了看江风:江先生,您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其实我
闭嘴!江风眼眶红了,眼神近乎是凶恶了,仿佛只要江快雪不说出那个事实,一切就都没有改变。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江快雪不是他弟弟。他怀疑过弟弟被人掉包了,可上次泡温泉,他仔细看过江快雪的胎记,那具身体明明白白是他弟弟的,不会有错。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弟弟,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是的,另外一个人。他跟弟弟一起长大,自家小弟究竟是个什么秉性,他一清二楚,眼前的这人,绝对不是他小弟。
难道是当初受了松月真的刺激,精神分裂出了一个副人格,弟弟的主人格躲起来了?
江风比较倾向于这种推测。
所以他不接受江快雪的说法,也不接受江快雪那愧疚的眼神。
但他更不能把江快雪送到精神病院,他不能把弟弟的身体弄坏了。
他相信,总有一天,弟弟会回来。
那个小弟,虽然性格骄横,成年了还像个熊孩子,成天给他捅娄子,花钱大手大脚,更不像江快雪一样性格独立又有骨气,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但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江风深吸一口气,对江快雪说:我弟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在那之前,你要照顾好他的身体。卖血这种事,不可以再有了。我看了你的血检报告,还好没有染上病,否则你这辈子就毁了。我弟弟也跟着毁了。
江快雪嗯了一声,乖乖点头。
江风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那颗毛茸茸的头,眼眶却是忍不住酸涩起来。
江风很快走了。
松月真想让江快雪住院观察两天,但是江快雪心疼钱,而且医院的床位也很紧张,一打完针,他便跟着松月真一起回去了。
路过超市,江快雪拉着松月真一起买了菜,还买了条鱼。松月真笑着问他: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鱼吗?
江快雪谎话被戳穿,很不好意思,又羞于为自己辩解,一时哑然无语,耳朵都红了。
松月真不再逗他,转移话题,问道: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菜?咦,这些水果刚上市,好贵的呢。
江快雪登时脸上一红,知道松月真是在打趣他,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想做给你吃,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的吗?
松月真一怔,却又忍不住笑了,那嘴角翘起,一路上都没放下来。
江快雪买了不少菜,回了家,两人一起洗菜择菜,都准备好了,江快雪开火烧菜。
松月真帮不上忙,出了厨房,站在客厅里看他们生活过的这个小家。他都想好了,等到债务还清了,他要多赚点钱,买一处大一点的房子,他要跟江快雪一起好好生活,江快雪喜欢画画,那就专门给他准备一间画室,他要让他幸福,快乐
松月真的眼睛落在客厅的画架上。
江快雪的画稿还夹在上面。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脸看着像松月真,身上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戴着眼镜。
松月真一愣,翻了翻画稿。下面几张都是这个男人,有戴眼镜的,也有没戴眼镜的,虽然外貌一样,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他。
因为画稿上就写着他的名字:徐知。
江快雪端着菜出来,看到松月真和画架,愣了一下。松月真已经傻了,愣愣地问他:徐知是谁?
江快雪垂下眸子:吃饭吧。
松月真不说话,一动不动。
刚才一路上,充盈在他胸口的幸福感让他几乎要飘上天,可此时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地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回到厨房,端了饭菜出来,在餐桌边坐下。他看着松月真,认真地说:吃完这顿饭,我就会离开。你眼睛已经好了,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松月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都在抖了。
他以为江快雪今天买这么多菜,还特意买了一条鱼,是为了庆祝。庆祝他眼睛好了,庆祝他终于摆脱了顾小曼,庆祝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原来是因为他要离开了。
原来一直在默默憧憬着两个人未来的,只有他一个。
松月真默默走到餐桌边坐下,食不知味地端起饭碗。
吃了饭,江快雪放下碗筷:徐知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他不喜欢我。你跟他长得好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非常惊讶,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相似的人。
所以你对我好,说喜欢我,留在我身边照顾我,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他吗?松月真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你是你,徐知是徐知。你有你的人生,有你的故事,有你的喜怒哀乐,你们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说什么,松月真都听不下去了,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桌面。江快雪收拾了碗筷,洗了碗,走出来跟他说:阿真,我该走了。
松月真抬起眼睛: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先在我这里住着吧。
江快雪看了松月真一眼,眼神复杂。他并不想走,可是当初答应了松月真,等到他眼睛好了就离开,他怎么能言而无信。
他进房间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松月真,叹了口气,摸出身上的钥匙,放在餐桌上。
然后他走了。
松月真拿起那枚钥匙,用力握紧。钥匙的棱角刺在掌心,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江快雪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松月真的住处。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在街头走了半晌,他找了家旅馆,潦草休息一夜。第二天醒来,江快雪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准备洗漱完去做早饭。他穿上拖鞋,才发现这里是旅馆,而他也已经从松月真家里搬出来了,用不着再继续照顾他了。
江快雪愣了半晌,努力忽略心中的失落,开始想下一步的打算。
他当初是为了配合松月真治眼睛,才来到这座城市。如果要继续待下去,他得去找份工作。可找工作的这几天呢?他总不能一直睡旅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