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祖盛又是哪位?不管是哪位,听赵阁老的口吻,一定是他的政敌没跑了。既然是政敌,那地位应当与赵阁老相当,也该是六部尚书、内阁学士之一。
赵阁老沉着脸,显然还在气头上:这两日陛下龙体抱恙,暂休两日朝会,你就闯下这等祸事来。明日早朝上,徐祖盛少不得要参你一本。
江快雪低着头不说话。
明日陛下问你话,你可得想好了该如何应答。眼下京中局势紧张,你也该谨言慎行才是。
江快雪连忙低头:学生知道了。
下去吧。
赵阁老挥挥手,江快雪小步后退,出了文渊阁。赵阁老的责备,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人上了年纪,许多事都看开了,被比自己小一辈的人骂一顿,虽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可又没别人听见。江快雪便无所谓,回到六科廊,进了自己的办公场所。
他在桌前坐下,拿起案前札牍翻开,结果发现这里的字他压根没多少认识的。
他跟松月真看过不少书,跟顾大夫学了一身医术,江风带着他见了不少世面,甚至顾小曼后来还跟他成了朋友,教过他做针线活,可是看繁体字还真的是很不习惯啊!
不过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朝代年号,但这里用的还是汉字,虽然都是繁体,江快雪连蒙带猜,一个上午倒也猜出了不少。
他拿了毛笔,试图把这些字多写几遍几下,结果再一次犯难了。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用毛笔写字真的不习惯啊!
江快雪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自己泡了杯红枣枸杞茶,坐在窗前慢慢练字。
春风和煦,春光如织,半开的雕花窗外,一抹新绿绽在枝头,清风吹拂着案前的书页,也吹拂着案前的胖子,还是一个面目阴沉的胖子。
江快雪练了一上午的字,中午用过饭,小憩片刻,起来继续练字。以前他喜欢跟老头子一起钓鱼下棋,现在一个人,练练字倒也挺修身养性。
他练了一天字,下午申时便是散衙时分。他关了门,两只胖手插在袖笼里,优哉游哉回去。
小厮已经在午门外等着了,还带着两名轿夫。江快雪眉头一皱,把他叫来,问道:雇一顶轿子多少钱?
两百文。其实京中物价虽高,雇一顶轿子也不过一百二十文到一百五十文,只是江快雪体胖,自然要加钱。
江快雪一听两百文,登时心疼了,交代小厮:让他们回去,以后都不许再雇轿子了。
小厮好心办了坏事,只觉得今天的江大人太不一样。他也琢磨不明白,打发轿夫们走了,便跟在江快雪身后一道回去。
大人,您为何不许阿福再雇轿子?以前他们大人可是很喜欢坐轿子的。
好贵。江快雪活了一把年纪了,这勤俭节约的性格还是改不了,松月真经常揶揄逗弄他。现在松月真不在,江快雪便又祭出了他的这句口头禅:好贵。
贵?阿福有些不解,他们老爷家家境不错,在淮安也算是富裕乡绅,老爷来了京城,花起钱来一直大手大脚,说贵还是头一次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淮安老家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老爷在京里又有了什么需要使银子的地方?阿福一时间不禁想了许多。
对了,府内洒扫的仆从,看门的护院,婆子丫鬟,随从小厮,拢共加起来又多少人?
阿福算了一下:约莫有四十来人。
竟有这么多。江快雪有些意外。
他低头琢磨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糕点铺子门前。看着那些摆在柜台上的糕点,闻着已经有些走油的香味,江快雪有出神。
这地方没有电视,也看不到他喜欢的那台烹饪节目,原以为自己的这个小癖好是得不到满足的了。可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些糕点铺子。在铺子前站站,闻一闻里头传来的香味,他的心情不仅满足了许多。
只是糕点铺子的老板给吓得够呛,看着门外一个阴沉的胖子官员站着不动,也不进来买东西,正战战兢兢地琢磨他是哪儿得罪了人时,只听那胖子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带着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板一头雾水。
待回到江府,江快雪立即召来管家交代:生活做饭的婆子留两个,护院留四个,小厮留两人,都要手脚伶俐不偷懒的,其他的都多给一个月的利钱,让他们另觅他处吧。
这一来江府可真是变了天了,管家问他缘由,江快雪只说要省些花用,又让管家把半年来的账目搬到他的书房,便大门一关诸事不管了。
门外传来啼哭声,说话声,片刻后也渐渐歇了。江快雪知道他一下子裁了这么多人,府中恐怕多有议论,只不过他总担心自己会犯些株连九族的大错,现在早早将人遣散,对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江快雪看了账目,只觉得这江府简直是花钱如流水。他以前与松月真一起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可也没这么花钱的。
到了晚膳时分,江快雪见桌上一水儿排开十道菜,只稍动了几道,剩下的让阿福端下去,叫府中的下人们分食了。吃了饭,他又找来管家,立下规矩,家中入夜掌灯不许超过五盏,子时熄灯。每日饮食,以饱腹为宜,家中如不宴客,两菜一汤便可,不许铺张浪费,厨房每日采买单子,他每个月要查看一次。
管家是前身从淮安老家带来的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与他自然是一条心,听见他这般勤俭,十分欣慰。又听江快雪交代:明日上朝前,不必给我准备复杂吃食,就蒸几个粗粮馍馍即可。
管家登时不乐意了:少爷,您何必如此苛待自己,粗粮馍馍,在咱们淮安都是庄子上的人才吃的。
庄子上的人,指的是那些种田的庄稼汉。
江快雪:按我说的去办就是。
粗粮饱腹感强,热量又低,虽然不好吃,但是健康啊!
管家只得答应,又问他:少爷,今日您卧房内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您若是有什么事,切勿瞒着江叔。
若不是看江快雪还全须全尾,能吃能喘,他真要给吓坏了。
没什么。江快雪搪塞两句,打发了管家,一个人坐在案前继续练字。到了九点便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鸡叫第一遍时他便起了床。洗漱过后,江快雪喝了一杯温开水,阿福端上杂粮馍馍,江快雪揣进怀里,阿福拎着一盏灯笼,主仆二人上了路。
昨天被座师警告了不许跑步,江快雪就疾步快走,每天快走半个小时,同样有益身心,这是江快雪上了年纪之后的养生之道。阿福拎着灯笼,气喘吁吁地大步跟着江快雪,问道:大人,您不让人雇轿,也可以骑马啊。何必非得劳累?
说实话,昨天陪大人跑了一圈,他的腿今天还在酸着呢。
江快雪的腿又何尝不酸疼,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连这点小痛楚都忍受不了?江快雪看了一眼阿福:你若是觉得累,回去便是,灯笼给我吧。
阿福哪敢,他要是抛下大人自己回去,江叔非得抽他一顿不可。阿福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地陪着江快雪走到了午门。江快雪让阿福回去,独身进了宫,径自走向朝房。
天上只有三两星子,光线实在不甚明朗,周围也三三两两有些来上朝的官员,只是都看不真切,江快雪对他们都还陌生,不便打招呼,只管一个人沿着御河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