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生在高門,識得的皆是達官貴族體面人,所見皆是鮮花著錦,連乞丐都很少見到。重生到這鄉野,才讓她知道原來底層是這樣活著的,世上竟有賴二這樣的人存在,簡直像蛆蟲一樣噁心。她滿心憤恨,卻發現空有一腔打抱不平,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就算是戰場上還能痛快的廝殺一場,然而賴二這樣的人,真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有時候她甚至陰暗的想,這種人為什麼不出意外死亡,禍害果然遺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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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州地處中南部,山多濕氣重,加上連下了三五日的悶頭雨,屋子裡青磚地上一片濕痕。顧珩是北方人,初到任檀州,略有些水土不服,他十分驚奇牆面竟然也能沁出水珠來,忙命人將還沒來得及擺放出來的書卷藏在樟木箱裡。
夜雨淅淅瀝瀝敲打窗扉,愈發顯得屋內安靜,風從窗縫隙間溜進來,吹的書案上一盞燭火晃悠悠亂人眼。婢女連忙將窗關嚴實了,又打開燈罩將燈芯剪了剪,人影憧憧,室內立刻亮堂了不少。
顧珩正伏案細看桌上一摞州縣卷宗,自到任檀州以來,他一刻也未閒著,見了下面大小官吏,走訪了各處衙門,夜裡又看資料,以便儘快熟悉了解檀州。
空氣氤氳還帶著一些霉味,令他的鼻腔很不舒服,他皺了皺鼻子,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婢女在一旁小聲勸道:「大人,已是三更天,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他揮揮手表示無妨,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青松拂檐,雨落成窪,亮汪汪的一片,他負手凝神細想,略有些擔憂,這還沒到雨季地上積水就不少,到了雨季不知是否會發洪水。他想起前日走訪時,有條堤壩像是年久失修的樣子,明日定要叫相關人員過來仔細問詢。
「大人……」
他的思緒被打斷,轉頭疑惑的看著丫鬟,旁邊另一個輕扯著她的衣袖,似乎想阻止她。
「何事?」
那丫鬟道:「大人,奴婢的話您可能聽了會不高興,但奴婢還是要說,大人您不眠不休會熬壞身子的,若……若夫人在世肯定會心疼的。」
她說完,後面的丫鬟先低頭掩面抹起了眼淚,她們皆是從府里跟過來的,是江妙雲的陪嫁丫鬟。
提起亡妻,顧珩的臉色瞬間不太好看,一下黯然了許多,他對著那盞燭火微微晃神,半晌才揮揮衣袖,道:「你們先下去吧。」
一瞬間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頹然地靠坐在椅子上,默然無聲,只那盞燭火發出呲呲的火花聲。
他猶記得,那年的春天來的特別早,不過二月,御河兩畔已是綠柳周垂的光景。他剛升任太子詹事,正是春風得意,去東宮拜見太子,東宮遍植梨樹,梨花開的似碎玉瓊瑤,漫天的梨花白中他第一次見到了她。
她跟在幾個命婦的後面,和其他打扮隆重端莊的女人不同,她穿著一件白底紅楓葉滿繡對襟短衫,橘色漸變百迭裙,肩背上搭一條妃色帔子,烏髮以金冠高高束起綴以紅色的輕紗,火紅扎眼充滿塞外風情。她走路大大方方,與那些端著姿態小碎步的女人截然不同,她就像是戲文里的俠女,落落大方,英姿颯爽格外惹人眼。
夾道的梨花被風輕輕一吹,紛紛揚揚似雪花,飄在她身上,與她被吹起的輕紗共舞,火紅雪白交相融為一體,叫人挪不開眼,惹他遙遙痴然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