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有些悲愴,跟在身後的吳峁聽後,連忙接話道:「陛下這是哪裡的話,再過七八日,五殿下就要認祖歸宗了,親王殿下轄著禮部,成日裡里外外忙著,連影兒都見不著,還不是全副身心地為了陛下與親侄兒的事操持?就這麼,親王殿下還專程來與陛下敘話呢,這不是親密無間是什麼?」
昭元帝曬笑一聲:「你這個老東西,最會拿人心思。」
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失了,平靜地說:「這宮裡,什麼人懷著什麼樣的心思,朕都知道。」
夜風不疾不徐地拂過宮樓,初夏的天到了這個時辰,已經不大炎熱了,風沁涼得像有實質,昭元帝迎著風往前走,喚了聲:「宣稚。」
跟在一旁的宣稚拱手道:「末將在。」
昭元帝問:「暄兒近日又在他的『茶樓』傳見過羅復尤與裴銘嗎?」
「回陛下,自從日前陛下召見過陵王殿下後,殿下近日已沒再傳見羅大人與裴大人了。」
昭元帝日前召見陵王,沒什麼,隨便敲打幾句,順便提點他,程旭認祖歸宗後,他這個皇帝第一個要除的不是他,而是大權在握的王世子程昶。
說白了就是提前通個氣,陵王畢竟是昭元帝的親骨肉,只要他按兵不動,老實交權,昭元帝願意留他一命。
如今看來,陵王倒也聞弦音知雅意。
他自小就這麼聰明,這一點昭元帝一直知道。
昭元帝頷首:「旭兒回來後,朕如今已有些想通了,這些年,說到底是朕對不起暄兒,若他肯交權,等旭兒登極,便讓暄兒去幽州,亦或去冀州,他一直傾心那個方氏,雖然殘花敗柳,朕准他帶著她一起走。」
「昶兒呢,最近在做什麼?」昭元帝又問。
「回陛下,三公子近日除了見過衛大人一回,其餘時日,似乎……沒做什麼。」
昭元帝稍稍一怔:「連你也探不出虛實?」
他說著,又道:「琮親王府的府兵昶兒暗中養了不少,但歸根究底,不是宮中禁衛的對手。衛玠這個人,雖然有些意氣用事,但他凡事知分寸,到時候一旦兵起,他至多派親信保護昶兒,絕不會擅掉皇城司的兵馬,這一點朕放心。且眼下雲洛回來了,雲氏女哪怕再怎麼向著昶兒,忠勇舊部到底是聽命宣威的,忠勇一府的冤屈與旭兒能否登極休戚相關,宣威沒理由會幫琮親王府,按說朕不必擔心,但是……」
但是不知怎麼,他總有些不安,似乎會有什麼預想不到的變數一樣。
就像程昶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而復生。
昭元帝沒把這後半句說出口。
良久,他再次長長一嘆:「暄兒實在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動昶兒,這麼一個人,一旦動了,就後患無窮了。」
宣稚聽到「後患無窮」四個字,怔了怔,朝昭元帝拜下。
一個人一旦被帝王視為後患無窮,下場無非只有一種,誅。
不擇手段,不問因果地殺而誅之。
夜風漸盛,跟在昭元帝身後一列內侍宮婢穿過甬道,朝遼闊的丹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