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瞬間,葉粲覺得自己的眼前,盛開了一整個爛漫的春天。
搭在王座上的長指輕顫了一下,葉粲長久地凝視著她的容顏,而後吐了一個字:「可。」
美人起身,緩步走到了樂師的編鐘前,拿起了小鍾錘,輕輕敲下。
美人唱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原本還想給她輔奏的樂師,聽到這曲《甘棠》,嚇得撥斷琴弦。
弦斷聲響,在幽冷的北風中是如此的突兀。樂師驚恐得兩股戰戰,即刻匍匐在地。
不只是樂師,美人歌聲響起的那一剎那,宴席上的百官神色大變,一時間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這一切,皆是因著這曲《甘棠》。
《甘棠》是懷念召伯所作之詩,而召伯則是燕國的先祖。召伯去世之後,燕國的國君少有賢明,大多是昏庸無能之輩。
葉粲的父親還是燕王時,就有大臣在殿上擊掌吟唱《甘棠》,嘲諷老燕王的昏聵無能。老燕王大怒,遂將此人五馬分屍。
這首歌,葉粲的父親聽過,大兄聽過,二兄也聽過。如今,又輪到了葉粲。
葉粲從未想過,敢於嘲諷她的,是一個如此動人的美人。
美人的歌聲與編鐘的聲音相合,仿若泉水叮咚,仿若春風拂面,舒適得讓葉粲眯起了眼睛。
葉粲斜靠在王座上,看著不遠處跪在編鐘前的窈窕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渴望。
那渴望就像是荒蕪大地里已經枯萎的一株荊棘,在遇到春日的一滴雨水後,開始拼盡全力的野蠻生長。
那是葉粲生平第一次這麼渴望得到一件東西,這種渴望讓她陷入了迷茫。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她去索求的。
直到這時,她開始覺得看著美人,然後再了此殘生也是不錯的選擇。
一曲歌畢,美人放下鍾錘,起身跪在了她的席位前,等候王的怒火。
葉粲凝視著不遠處跪著的美人,拎起王座上的大氅,披在肩上,赤足朝她一步步走去。
輕微的腳步聲好似雷霆,一下下在貴族們的腦海中炸響。最後,王停在了美人面前。
王俯身,半跪在美人面前,托起了她的下巴。尚且稚嫩的王眯起狹長的眼,輕輕道:「你生得這般美,就隨孤王入宮吧。」
不是雷霆震怒,也不是懲罰,等待美人的,是一個精緻的囚籠。
從此刻開始,少年瘋王的眼中,墜入了一抹純淨的色彩。
這抹色彩隨著歲月的變遷,將王看向紛雜世界的雙眼,染得越發愚蠢,庸俗,脆弱不堪。
葉粲覺得,這就是對人世間有所渴求應付出的代價。,會迷失你的雙眼,將你靈魂的純粹一一玷污。
讓你在維持自我和與世界相處的過程中產生荒誕,徹底地和世界聯結在一起。
葉粲明白,她已無法再純粹。
她站在鏡子前,看著荒唐又愚蠢的自己,輕嘖了一聲:「你真蠢啊。」
葉粲說完,抬手拍拍自己滿是水珠的臉頰,嘆息道:「蠢點也沒關係,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愚蠢的。」
她早已做出選擇,並不討厭這個此刻眼中滿是愚蠢的自己。
葉粲並不後悔自己長成這副愚蠢醜陋的樣子,也不會後悔答應了與神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