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淡淡看她,不喜不怒。
高達聽得卻拈髯笑了:“儒子可教,答得很好!”又問:“你姓甚名誰,師從哪個夙儒?”
舜鈺還不曾答話哩,即聽楊衍道:“高大人可笑,他來我大理寺歷事,姓甚名誰,與你何干。”
轉眼沉沉冷冷朝眾生訓誡:“在吾大理寺,歷事一年為期,每三月考核,分勤謹、平常、才力不及、奸懶等。凡勤謹者,送吏部上選簿,等有官闕優先取用,考核平常及才力不及者,遣回監讀書,奸懶者充吏。”
頓了頓,繼續說:“若有自認才能淺簿,或偷懶懈怠者,此時即可調去都察院或刑部,那裡寬鬆無人管,是個混吃等死的好地兒。”
“楊大人莫要欺人太甚。”高達赤目冒火,開始捲袖,他受夠了。
若這廝再狂言妄語,那就看看倒底是他嘴硬,還是自個的拳頭硬。
沈澤棠斂起笑容,抬首將他二人蹙眉冷看,他若摒起溫和良善,不怒而威之勢,是易令人心起肅靜的。
他站起身來,神情峻冷,厲聲道:“刑部掌天下刑名,緝拿罪犯並依律定罪;都察院監察百官,彈劾貪墨亂政及小人構黨,大理寺慎行復案,三部共掌吾朝刑律憲法等政令,被尊稱為‘三法司’,實指望你們共同輔助皇帝,一統天下司法公正。
“三法司本該彼此協作,互相監督,還原重案冤案事實真相,而今看你們言行往來,指桑罵槐,撩衣勒臂,竟是互生罅隙、至水火不容之地!”
“我心甚憂之,實無法想三司審案時,諸位如何還能保持司法公正?”
聽得此話,楊衍欲開口申辯,才恭一聲沈大人,即被沈澤棠打斷,他慢慢道:“楊大人有踔絕之能,他人未必就是酒囊飯袋,皆是螢窗苦讀,步步科舉成名,在朝堂兢兢業業數十載,若無淵博學識、卓偉政績,何以受皇帝器重,成高品大員?”
“我敬佩為官者虛懷若谷、隱耀不張,亦賞識你清高張揚,但若自視過高或孤芳自賞,倒須謹以自審之,朝堂政事講的是群力群策,孤寡者終會舉步維艱,再難前行。”
楊衍緊抿唇瓣,一時啞口無言,面龐更是白一陣紅一陣,當著來歷事的生員面被訓誡,還是有些羞窘難堪的。
馮舜鈺撇撇嘴兒,她就說罷,沈二爺睚眥必報的性子,兩世里都這樣,她可是被整的怕怕的。
沈澤棠看向高達,警訓道:“今日之事我暫不追究,如在聽聞各位爭氣賭怒,必奏疏內閣票擬,呈遞皇上決令。”
言畢即撩袍端帶轉身離開,楊衍俯身作辭禮,高達臉色難看尾其後。
眾生初次歷事,就目睹一場官斗大戲,心中震撼自是莫可言喻,更對沈澤棠畏怯,趕緊各立兩邊,鞠身低首,讓出通門一條道來。
沈澤棠路過舜鈺身邊,忽而頓住,朝她看來,卻不說話。
舜鈺雖鞠躬低首,亦能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稍長了些,她的心怦怦跳的厲害,背脊似乎起了輕微汗意。
忽然沈澤棠伸長手臂,從舜鈺肩處繞至頸後,寬大的袍袖划過她的臉頰,綢緞的涼滑混著刺繡的粗礪,竟似他的手掌撫觸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