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與沈二爺宿一間艙房。
說起她出京後,遇著客棧缺房時,便與沈二爺湊和同住,而二爺行為作派端得是明月清風,光明磊落,十分的循規蹈矩,倒讓她為自己戚戚小人之心有些汗顏了。
待一切休整完畢,沈桓來詢問,二爺是否去底艙玩耍,那搭了小戲台,可吃茶聽曲打發閒余。
舜鈺歪在床上,每十五這日泡澡後,渾身即如扒骨抽髓般無力,再添被褥鬆軟暖和,那眼兒便愈漸朦朧。
沈二爺看著她微笑:“大白日的怎能如此懶怠,起來隨我去聽曲。”
舜鈺不敢駁,只得強打精神離床,略整衣綰巾,跟隨他下至底艙來。
底艙確是別有洞天,戲台上優伶在走步亮嗓,戲台下則擺數張水磨楠木桌椅,有兩人席的、六人席及八人席的,已落坐太半,沈二爺擇窗邊與舜鈺共席,沈桓徐涇等幾坐側邊四人席。
青衣夥計忙不迭地送來糕餅與名茶,又見河風凜冽生寒,去把抵窗的叉杆取下,闔緊槅扇,再取來兩盞美人撲蝶彩穗燈吊上,燈影明亮對照著戲台,看戲便分外的真切。
舜鈺邊吃茶邊暗掃四周,能搭乘此船者,多為南下行商的富賈或遊蕩的紈絝,埠頭那些妓娘竟也在,專做這船上唱曲陪笑的營生。
差點撲跌至沈二爺寬背上那位姐兒,去了遮面薄紗,雖戴的是花旦頭面,卻是淺妝淡抹露了自己臉兒,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眉橫翠山,妙目流波,兩腮旋著笑窩,耳上穿著亮閃閃小金環,著石榴紅緊身小襖,下穿水綠褲兒,唱念做打間神採風流,原也是個玉媚珠溫的嬌姐兒。
她唱的這齣戲聽來倒陌生,沈二爺待戲下,饒有興致喚她至跟前,問方才唱得是哪一出,那姐兒搭手見禮,倒是不卑不亢,露出一口糯米牙兒回話,唱得是《紅顏記》中《喬醋》一折,這戲是湯其梨先生新作,京城裡能把這戲唱全套的,除了師姐黃四娘,便是她霍小玉了。
瞧她悄展幾分洋洋自得的俏模樣,倒和舜鈺有時候頗像,沈二爺不由露出微笑,讓徐涇拿來銀子賞。
恰此時夥計送來一提木樨米酒,那霍小玉很會撒嬌弄痴,咬著嘴道:“這位爺不想知《紅顏記》這齣戲裡的原故麼?若想知的話,何不賞我一鍾酒吃?”
莫說個妓娘,便是朝中官吏除去徐令等幾個,還無誰敢問他討酒吃哩。
沈二爺噙起嘴角,隨手擲壺替她倒了鍾,欲也替舜鈺斟上,卻聽她話里陰陽怪氣的,哪敢勞沈大人動手,自把酒壺接去倒滿,再端起鍾兒悶悶地吃。
霍小玉用袖掩口把酒吃盡,謝過方道:“此戲說的乃是晉代文士之事,京城有個男子名喚沈澤棠,有潘安的美姿容,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科舉連中三元,仕途通享,後官高至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