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姜和翠梅面面相覷,沈勉察言觀色,忽而站起又跪下道:“勉兒不討母親歡喜,不受雁姐兒溪哥兒待見,父親更難親近,此次進京入府後就未曾想過再回蜀地。”
他仰起巴掌大的臉兒,烏眸若漆,接著說:“二伯母人美心善,期能將勉兒收留,哪怕是在您身邊做個廝童,也心甘受之。”
田姜沉默地打量沈勉,她想起他是誰了,前世里他年紀輕輕做到巡按御史,沈二爺欲帶她遠走高飛那日,他親自來棲桐院送出城的腰牌,而她透過窗牖看他倆站在院裡說話,他著官服昂然挺立,眉眼清雋且凌厲,那渾身的氣魄絲毫不輸沈二爺。
……她還記得沈二爺持腰牌進房時,曾笑言道:“勉兒那個急脾氣,讓我倆現在即刻就離開,不得耽擱半步。”
若當時聽了他的話……田姜抿起嘴唇,端起盞垂頸吃茶,餘光瞟到沈勉還眼巴巴等著,思忖半晌才開口:“你可知曉你二伯父被錦衣衛帶走,前途未卜,吾等或會受牽連甚而治罪,去蜀地倒能保你性命無虞,這般你還願意留下嗎?”
沈勉挺了挺胸膛,回話道:“人生有死,勉兒願死得其所。”
田姜倒是意料之中,遂笑了笑:“你是三房庶子,於情於理我都沒有留你的理由,你再求我也無濟其事,除非……”
她頓了頓:“除非老夫人發話,自然是不敢不從的。”亦是想看他的能耐。
沈勉瞬間悟透話中含意,他匆匆磕頭過,起來輒身就要跑,被采蓉一把拉住笑道:“瞧你油嘴油手髒的很,老夫人可不喜這樣面貌,待我把你拾掇乾淨再去不遲。”
過半晌沈勉洗漱畢,田姜喚他到跟前來,拔下自己髮髻間一根玉簪子,為他綰髮整巾,又替他拍去衣上塵土,才讓他去了。
……
黃昏日暮時分,沈老夫人遣夏嬋過來傳話,道明日三老爺攜家眷要起程離京,各房主子皆去福善堂用晚膳。
田姜笑著謝過,起身換了件清簡的襖裙,髮髻也不簪釵翠,只點綴幾朵絨粉的絹花,披了斗篷,由陶嬤嬤攙著出了棲桐院。
西邊斷霞千里抹殘紅,襯得新月一鉤,田姜覺得煞是好看,正自觀賞時,忽聽得身後有人喚她,回首望去,崔氏由玫雲及兩三丫鬟隨著朝她走過來。
走近跟前見過禮,不待田姜說話,崔氏已憂心忡忡問:“沈二爺可有消息了?何時能回來呢?”
田姜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搖頭。
崔氏突然覺得自己表現的太急不可耐,訕訕道:“我沒有旁的意思……”
“我懂你心境!”田姜打斷她的話:“皆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莫說是二爺,便是三爺五爺有甚麼動靜,我也會如此擔心的。”
崔氏看著她笑了:“你能懂甚麼?你真得懂嗎?”
田姜的眸光深若幽潭,語氣卻愈發從容:“我便是萬事不懂,卻也懂得禮義廉恥,而四者之中,尤‘恥’為要,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願弟妹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