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芝知道她八成是不曉得社會學,加了解釋,「社會學,跟人聊天兒的專業。」
搓澡阿姨直接得了個結論,「挺好,現在小姑娘都不樂意嘮。」
過會兒倪芝被半推著翻到背面。
「你這不夠埋汰。」
倪芝從鼻腔里嗯了一聲。
趴著呼吸就不順暢,滿鼻腔氤氳水汽,沒怎麼接茬。
她剛從植樹節活動回來,渾身是汗是塵,也不知阿姨對埋汰是什麼標準。
搓澡阿姨自顧自地講,「埋汰的我才有成就感。」
倪芝想起來這怕是搓澡阿姨通病,以前同劉阿姨聊過,劉阿姨說最喜歡把人搓成橡皮擦,全身都是橡皮沫子。
澡堂的水流聲,旁人說話的嗡嗡回音,倪芝趴著被推奶膏時候幾乎都睡著了。
上樓對著髒兮兮的鏡子描了眉,塗了唇膏。剛踩到體重秤上,剛才那個男人就湊過來看作勢偷看,一邊賤兮兮地問:「你多重啊?」
倪芝不怕他瞧,不遮不擋「自己看。」
「你這才105,太輕了,你看我約(yao)一個,我體重都跟身高差不多了,你摸摸是不是渾身腱子肉,哥每天健身舉鐵。」
東北人管稱重叫約,是約分量,估重量的意思。
倪芝這回下來了,「你自個兒約吧。」
倪芝洗慣了一家,從來不換,說完她就去寄存澡筐了。
但凡從澡堂出來的人,無一不要深吸幾口氣。尤其是呆久了,出來跟重活了一樣,身上的塵垢除了,輕飄飄地似褪了層皮兒。
倪芝等了片刻,見半濕的頭髮沒給凍成硬梆梆的冰條兒,便順著鐵道往對面溜達。
今天是九九結束第一天,雖見不到草長鶯飛,但總歸是往回暖的路子上走了,就是路上化的雪髒兮兮的,成了泥水混合物,有時候沒看清楚還能踩碎一塊沒化乾淨的冰。
她洗過澡,換了件墨綠色的長款麂皮風衣,長及腳踝,她在北方姑娘里個頭不算頂出挑的,將將170,但撐起來這衣服足夠了。現在只小心地避著走,免得濺髒了衣服。
過了鐵道,明顯感覺到濃濃的煙火氣息。
路邊儘是些擺攤的,現在多數是些賣雜貨的,麻包袋一樣的豆綠色的布往地上一鋪,上面都放了些皮筋襪子鞋墊亂七八糟的東西,高級點的就是三輪後放塊木板子,也有賣盜版書的,上面還插了手寫的牌子,十元一本。
過一會兒日暮了,這些賣雜貨的就收了攤,換賣水果賣板栗賣烤紅薯,和無數黑暗料理登場,多半都要插上嘎嘎甜的手寫牌子。
裊裊的熱氣扭曲著鹹蛋黃一樣的夕陽,最後一點光影照著老舊的街道里嵌著的俄式風情建築,打扮得洋氣不輸年輕小姑娘的大嬸兒在攤兒上挑挑揀揀,一邊擰著自家孩子一路提溜回家。男人們下了班向潑辣媳婦告假,呼朋喚友一起擼串子。待華燈初上,寒冷的城市流光溢彩,既古樸又洋氣,既浪漫又實在,衰敗感中透著新生,粗魯野蠻中透著情調,這便是夜幕下的哈爾濱。
這一片是鐵道的另一邊,離學校遠,倪芝來的少,只記得附近的閆守一烤腰子,然而現在還沒出攤,再往前快到西大直街了,老遠就看見一堆人在排隊買棗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