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芝這個毛病,是幾個月前染上的。倪母的電話,從一天一個,小心翼翼地問倪芝在深圳平安順利否,變成兩天一個,後來一周一個。
不知不覺已經半年過去了。
剛分手時候長吁口氣,直到又至512汶川公祭日過後,倪芝便開始夜夜噩夢。他們實習那棟寫字樓里,一整棟都是高新技術開發公司。倪芝跟著博士師姐付芸念去其他樓層辦事,那家工作室說做了個地震的VR,請她們試試效果。
倪芝當晚就陷入了地震的夢境,是大樓崩塌,她頃刻陷入瓦礫廢墟中。陳煙橋在遠處看著來不及了,等他撲跪在她身旁時候,只拉住她鮮血淋漓的手,滿臉痛不欲生。
醒來倪芝晃上鋪博士師姐的床,說地震了。
付芸念翻個身,迷迷糊糊看她一眼,「做噩夢了吧?」
倪芝扶著牆,仍然有種天旋地轉感,讓她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她福至心靈去倒了杯水,透明的玻璃杯里就半杯水,氣泡停下來,她還是眩暈。
看見客廳有包煙,隨手就拿了,救命稻草似地邊咳邊抽。
等平復下來,倪芝想起來夢境中陳煙橋的神情,竟然有種報復性地快感。是不是只有她罹難了,才能看見陳煙橋這樣的深情、悔恨、肝腸寸斷,才能刻骨銘心到和他過去相提並論。半年了,除了之前打了個不痛不癢的電話說等他回來,這人從她生活里徹底消失了。
沒想到這樣的執念竟然上了癮,每天半夜就算不是地震的噩夢,也是莫名的心梗感。
被於斯柏一語道破,倪芝不自覺地把放欄杆平台上的玻璃杯拿起來,這個習慣她從陳煙橋那兒繼承來,原來這般可笑。
於斯柏意猶未盡,他剖析完了,「所以,你遇到什麼事,到底為什麼換導師?」
倪芝想了想,「你是哈爾濱人吧,他們幾個都愛約著吃燒烤,你反倒不住那個臥室不去活動,我猜你換過臥室跟他們發生過口角。你生活習慣糙,公共區域裡煙盒打火機都能隨便亂放,但你居住地方又整齊,我猜你又後悔了,和南方人住不來。」
於斯柏嘴角抽了抽,「行了我不問了,那你觀察倒是細,我以為你根本不看我們。」
倪芝開口,「社會學,觀察人是第一要義。」
於斯柏笑了笑,「是,那再送你一個忠告,到廣東了別猛吃海鮮,你紋身發紅起疹子,忌忌口吧。」
倪芝點頭,「正好回答你的問題,你說的陰影是地震,我這個紋身就是掩蓋地震中的傷疤。那天玩了個VR,喚醒了我的記憶,每晚驚醒都是地震,這杯水便是留著看地面究竟晃不晃。」
於斯柏道謝,「滿足了我的好奇心。」
如果非要暴露傷口,人往往會選擇說一道淺的傷疤去掩蓋深的。陳煙橋當初就是這般,所以總讓她感覺他的過去是個無底洞,每揭開一層下面都還有流著膿的包。
倪芝先離開陽台,說了句,「不是人人都值得觀察。」
更不值得她當救世主。
於斯柏倒是提醒了她,她腿上的紋身起紅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