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良久,一念和尚誦過經文,慢慢睜開雙眼,一睜眼,便是清河王妃,從方才起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在他身前。
一念和尚的眸光澄清,神色毫無波瀾,宛如止水,輕啟薄唇,吐出四字,阿彌陀佛。
清河王妃一笑,一行清淚從那深藍色的眼瞳中滑出。自嘲道,明知如此,我的心居然仍是不平靜。
一念和尚道,蘇紀施主。
清河王妃搖頭道,我已不是什麼樓蘭公主,自你離開樓蘭的那一日,我的心也跟隨你離開了樓蘭,那時起,蘇紀公主便已不在人間,如今我能為樓蘭守住的,也只剩下這朵紅蓮而已。
一念和尚又只是道一句,施主言重。施主一心為樓蘭,無論是身處神殿之內,或是這中原之地,其心不變,其志必堅。
清河王妃苦笑道,你不遠千里來到中原,卻叫練秋痕來見我,而在我見到她那一刻,我已明白,你師父宗巴上師第一眼看見生有異瞳的女嬰,他便請求樓蘭王留下女嬰的性命,並將她帶離樓蘭撫養。可我知道,他是為了你,那個女嬰與黛蓉長得十分相像。練秋痕曾告訴我,這每個人的愛,都會有另一個名字,她的愛,叫捨得;你的愛,則是無我。
清河王妃說著從一念和尚身前走開,心中暗道,一念,這麼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的該叫什麼,想來想去,是無悔,我並不悔為你遠走他鄉,放棄樓蘭,唯一遺憾的是,無法填補你心中被黛蓉剜下的傷。
到了午時,門外有人來送飯,一念和尚是出家人,不占葷腥,北冥洛河命人送來的皆是素菜,但今日他命人多送來一壺’竹酒’,並吩咐前來送飯菜的僕人帶了一句話,說是,“故人重逢,豈能無酒。請二位喝他獨門的竹酒。”
一念和尚卻只應了聲,阿彌陀佛。
僕人不緊不慢的解釋道,“大師務須擔憂,竹酒雖帶個酒字,但其實這竹酒只是水,在收集的露水中加入香草烹煮之後再盛入竹筒中,洛河先生,今日一早便起來收集晨露來烹製竹酒,在爐子上煨了幾個時辰,那些個香草的味道正是融合的恰到好處,再加上竹筒的清香,二位只管喝上一口,看看是不是味清甘甜,唇齒留香。”
僕人見二人一言不發便退了出去,這僕人平日裡也習慣了一念和尚沉默寡言,有時一念和尚入定,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也是常有之事,只是今日北冥洛河特別交代,他這才多說了幾句,一想,自己給一念和尚送飯已有十五、六年之久,這十多年不與人說話,冷不丁來這麼一人,他不習慣也實屬正常,只是可惜了北冥先生的一番美意。
清河王妃與一念和尚終究是未發一言,也未有所動,直到天色漸漸暗下,屋內的一角,透出一絲寒光,清河王妃不覺望去,那光隱於袈裟之下,清河王妃閉上雙眼,她心中矛盾,良久,說道,“中原有一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然而練秋痕卻說,宗巴上師給她起的名字,便是要她辟除繁華,回歸真淳,置身亂世而不惘,才可修得三昧境,是以,她不做那博弈對陣者,甘為一枚棋子,無論是進,是退,或是棄,她的心念始終是定,一念,難道你擔心自己的心念不夠堅定,才寧可被囚禁於此,用那張袈裟遮蓋那柄劍,你是怕它見血,還是怕你讓它見血,怕自己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