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說出這樣安慰的話語,相思心裡有幾分沉甸甸的,不禁道:「我爹娘聽到你這樣講,會很高興的。」
江懷越一怔,繼而笑了笑,低聲道:「怎麼會高興得起來?」
她還是被這樣的話刺了一刺,心裡有些傷感,嘴上卻還道:「大人又不是我爹媽,怎麼知道他們不會高興?」
「……我自然知道。」江懷越頓了頓道,「這是人之常情,如果他們在世,恐怕都不會允許你與我見面,你也不必刻意迴避這份道理。」
相思懷著小小的怨懟,不服氣道:「要是我爹娘還在世,我又怎麼會認識你?既然事情都發生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過往。」她看看燃燒的紙錢,又逞強著取出兩件寒衣,塞到他手中,「你來做。」
江懷越也沒心力和她辯駁這些,便拿著寒衣慢慢點燃,看那五彩華裝漸漸縮小,終至化為隨風飄飛的灰燼。
「別人不了解你,會覺得你不近人情,可我不這樣想。就算我爹娘現在還不喜歡你,等以後,他們看到你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白你的為人,就不會像其他人那樣了。」相思解釋著,好像自己的父母還在世上,假以時日真的會漸漸熟悉江懷越一般。
他的心房微微一顫,明知這只是相思善意的安慰,卻也沒再道明。或許,像她這樣給自己留下許多願景,真的能讓本就黯淡無光的生活多一份亮色。
正出神間,忽而聽到相思問:「大人,你真的不過寒衣節嗎?」
江懷越動作一頓,沒有抬頭回答。
相思往四周望了望,又從懷中謹慎地取出了兩件疊得精巧的寒衣,呈送到他面前。
「大人。」她虔誠地望著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您家中還有什麼人在世,也不知道您需要幾件寒衣……但想來總不可能一位過世的親人都沒有吧?」
江懷越怔怔地看著她手中的寒衣,眼眸深處漸漸浮起涼意。
漫山遍野的火光沖天,鮮血染紅了江河峽谷,懸崖間的杜鵑花跌碎成泥。他與眾多被俘虜的孩童一起,被胡亂捆綁著押送到了軍營,在昏暗發臭的營帳內,一個又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同伴被抬進去又抬出來,慘叫聲歇斯底里令人心顫,許許多多尚未成年的孩子被施以最殘忍的刑罰,而他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員。
鑽心的疼痛,強壓的悲憤,無盡的恥辱,帶著血的刀尖晃出刺目的白光,留下的是終生難以抹去難以遮掩的傷痕,以及無法挽回的傷殘。
他至今還記得被綁在那張堅硬的木床上的感覺。
驚懼、恐慌、絕望。
他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又不知道,以後,漫長的以後,自己到底會怎樣度過餘生。
耳畔響徹同伴們尖利痛苦的哭喊,他的眼淚流過冰涼的臉頰。
他以為自己不會哭,阿媽在死前,用沾滿鮮血的手撫過他的眉間,聲音顫抖著道:「逃,要逃,活下去,不要被,漢人抓住……」
大姐在拼著命將他推出失火的房屋時,竭力喊著:「快跑啊!阿楨!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