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白刀光再起。
他忽然間想到的,卻是一直銘記在心裡的,那個抱著琵琶坐在高台珠簾之間,纖纖玉手撫過琴弦,撥弄出青山碧水搖曳芳姿的身影。
他不想獨留她在這世間。
哪怕為此背負世人當面奚落與背地嘲笑,他也願意承受。十五年獨行寂寥昏黑的天地,本就已經以堅硬鎧甲冰封了一顆心,卻願意為她無聲卸下防備,與她長留在風清月白間,坐于丹桂樹下,靜看星辰明滅,雲絮輕柔。
可是她,現在是否還在連山關城中,等著他獲勝歸來的訊息?
……
遙遠處,號角聲嗚嗚響起,迴旋於浩茫的原野間。
雪塵飛揚,鐵騎馳騁,赤金色旗幟在刺破雲層的陽光下颯然招展。
正在鏖戰的雙方人馬都為之震動。
千軍萬馬奔襲而來,如決堤大浪沖襲無盡。
長刀揮斬,血光橫濺,原本以為已經穩操勝券的女真人受到後方襲擊,一時間局勢突變,風雲再起。
那一支鐵騎大軍訓練有素,在主帥率領下橫衝直撞,衝垮了女真人的兩道防線,直接殺入原本就混戰一片的戰場。
本已陷入危險境地的明軍前驅隊伍重振士氣,與其形成合力全面反攻,在瀕臨崩潰的絕境中,徹底放手一搏,再無迴環餘地。
*
這一天嚴寒刺骨,連山關城門緊閉,相思心急不安,離開了小院來到戍樓。
她登高遠望,灰白雲間陽光慘澹,照耀了千山層嶺,一片空寂。
可是耳畔卻似乎響徹聲音。
廝殺聲不絕,如一波又一波的洪浪,衝撞著即將崩塌的心門。
秦淮河上清吟彈唱的時候,淡粉樓內描眉梳妝的時候,她從未想到過,某一個驟雨初歇的午後,會在那個寂靜水榭,解衣寬衫,跪在那個冷寂絕情的年輕人面前,請他要了自己的身子。
然而在那難堪的時刻,她也絕對不會想到,此後數年日日夜夜,會為他輾轉反側,憂心欣悅,落淚歡笑。
即便是訣別離去,沉默生活於魏縣一隅之時,她也未曾想到過,在她的人生歷程中,竟然還會義無反顧去往千里外的冰封遼東,兩軍對戰的修羅地獄。
這一切,只是為了他,為了身穿藏青銀紋曳撒,在滿地積雨間颯颯而過,在月縷風痕水榭中閉目靜憩的,那個人。
哪怕他是眾人明里暗中都鄙夷的太監。
可是如今他卻身披戰甲,以原本清雋秀逸之姿,在冰雪間拼死殺敵。
他是她心裡的男人,無關於真正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