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卷著屍體的蓆子被拖走時,恍惚間,她有種錯覺:那蓆子底下的不是什麼陌生的男子,而是泡發了的聶冬梅——聶冬梅也是這麼被拖走的,她永遠記得那張扭曲發漲、水淋淋的臉……
但這一件事才不過剛只是個開端。
這一年的嚴寒才剛剛開始,距離來年開春……大概還有四個月。
她開始夜半做夢。
不是普通的夢,而是脫離了形殼,以自己的魂魄遊走在軍中。
所謂枯蟬,是蟬褪去的衣殼。於人而言,那被褪去的就是人的肉身,從衣殼裡脫出的魂魄才是一個人的根本。
那麼《浮生六夢》的枯蟬一卷——既然可用自己的神識操控他人的神識,自然亦能用自己的神識脫離形體,任意所為。
這是她最新才悟出的,不過還不是十分熟練。現在,側耳靜聽,似乎安靜的一間間營房裡,時不時傳來鼾聲或夢話;時不時還有一兩句幾不可聞的抱怨;兩兩低聲閒聊;誰起夜放水嘩啦啦地響;還有不知哪裡的野獸嚎了一嗓子便又沒聲了。
她平復了下心緒,經過幾個站崗的,徑直來到了方督軍所住營房的床前。
他還沒睡,但應也快睡了。窗紙後燈光未熄,一個人影好像在書寫著什麼。她貼在窗口,靜待時機。這時,忽有人聲傳來:“你這一趟關內行,看來收穫寥寥。外三關內十八寨主,願意接受招安的只有三四人。張鶴說他要考慮,顯然還在記恨。”
然後,窗紙上便又照出個人影,在燭光下漸漸轉濃。
“你應還記得,”那新出現的身形一頓,“那些賊寇中有多少人是因那件事反出軍營去的吧?”
——那件事?
她穿過門,一步踏入房內——哪裡有什麼第二人,明明房中只有方督軍一個人,案前秉燭書寫。
“你……”她正欲探尋方才看到的景象,忽地又有人的聲音傳來。
“還有,他的女兒找到軍營來了,那件事……終究還是得揭開面對……”
細細辨認,那該是方督軍本人的聲音。可他的嘴唇並沒有動,聲音是從旁的地方冒了出來。
“那個……叫做夜隨心的,應是他的女兒。”
他擱下筆。原來所聽到的聲音,所看到的人形,都不過是他的心聲。
但接下來,他的意志似乎再次堅定起來,什麼心聲都沒再出現。
他脫著衣服,眼看要睡覺了。
“你要面對?”她焦急地撲向他,撲了個空,“你要面對什麼真相!我父母到底是不是無辜!你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