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美人和娘家有聯繫,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過……她是否在當年的信件里,提到過要為家裡人撐腰?
如果真的提到過,她為何從未藉助過皇后,來影響皇帝發布免除家中,甚至盧州軍戶、灶戶雜役的政令呢?
如果她真的想做,以當時的身份,其實並不難。
他憶起多年前,還家居鶴昌時的人與事。
當年的朱瑩還不姓朱,沒有大名,小小一團,連路都走不穩。
他被人捆在車上賣去京城的時候,便是她跌跌撞撞追在後面,摔了幾個跟頭,逐著漸行漸遠的驢蹄聲。
小姑娘追不上,只能在後頭口齒不清的哭叫著。他一直都還記著那天的事,她眉間的梅花記,烙在他記憶里,終成了他心口的硃砂痣。
他尋了很多年。
在冷宮中相見後,那句在他心間迴蕩了多年的聲音又振響起來,於是朱瑩,便成了他不忍損傷半分的人。
他站住了,陳知州不安道:「廠臣……?」
王詠別過眼,心亂如麻。
有句疑問在他口齒間咀嚼半日,終於問了出來:「娘娘的娘家,是遷到盧州的嗎?」
陳知州低頭回道:「並非,朱氏世代居於盧州,在這裡,還算是家風嚴謹的,並無遷居之史。」
他不明白王詠為何突然有此一問,見王詠似乎心情不佳,連話都不敢多說。
朱家並未遷居,那麼,朱瑩必然是同他一般,被賣過一次的人。
十多年時間,說短也短,說漫長也漫長,總能把人浸潤成和記憶里不甚相似的模樣。
他有點分不清了。
是朱美人得勢以後,為了回報家族,才肯使家中人逃避徭役,還是朱家的人,不肯在乎養女在宮中的處境,私自拿著她的名頭耀武揚威?
王詠在這一瞬間,竟嘗到皇帝看見柳貴妃家人罪證時的兩難意味了。
他徘徊許久,終是做出決定:「把朱家管事的人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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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州捏著的指節有些發白,他聽出王詠的語調很平和,毫無尖刻的意味,心中不由一沉。
人皆有私心,王詠自然也不例外。陳知州不曉得他會不會對朱家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心頭如群蟻啃噬,無一刻安寧。
朱家族長很快來了。家中雖出了個娘娘,他自己卻還是個白身,見著官要跪下來。
「不知老爺喚草民何事?」朱家族長問道。
他偷眼望向堂上,除了陳知州以外,還多了個服色與普通官員迥異的官,心中有些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