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閉了眼,嘆道:「世家勢大,連朕都不得不避其鋒芒,何況於你。盧守直壓下的,彈劾你的奏章已經夠多了。」
盧守直,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盧清之的字。當初宣那晉位聖旨的就是他。
朱瑩在認得盧清之後,便不止一次的想過,便是封后,都沒用過司禮監掌印傳旨的高規格。
大概就在那時候,皇帝便已經透露出用她的意思了。
而自朱瑩全權代理朝政後,盧清之助她良多。她一向尊敬這個人。
朱瑩眼裡已噙了淚。
她道:「聖上放心。」
從內室中退出後,朱瑩吩咐了江月幾句,返回偏殿,找出王詠他們請求班師的題本,略一思索,寫了批覆,直接令人快馬加鞭的送出京城去了。
這一舉動破壞了回奏章的規矩,頓時朝野震動,罵聲不絕,彈劾雪片似的飛往司禮監案頭,然後全被盧清之授意,擋下來了。
一封都沒讓朱瑩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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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旨意發出去的當天,王詠管西廠留下的老毛病犯了,坐不住,帶著人在雲城邊塞中探查。
戰事已了,和懷兵馬暫都安頓下來。童奉御略有閒暇,乾脆陪同上司一起出門。
敵國之軍已被剿滅,俘虜都押運回京處理掉了,只剩下邊境千瘡百孔的城池,和窮困至極的百姓。
邊境的百姓,不論男女,都高大威猛,比之從前巡查時瞧見的,還要不同於京城。
他走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上,時有男女百姓,滿面風霜疲累,背著重物擦肩而過。
這些人里,年輕女子、老人和小少年,占絕大多數。
街道兩側的民居都已毀壞得不成樣子,衣衫襤褸的人來來往往,修補著自己的房舍。
陽光照在他們肌肉緊實的手臂上,竟帶出幾分荒誕又和諧的感覺來。
王詠慢慢的走著。遠處的殘垣斷壁,近處的破損房屋,都漸漸遺落於身後。
道路兩側,從民居換成了田地。
栽種的糧食間生著茂草,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於農人而言,卻是值得一哭的場面。
有的地里,有健壯婦人在彎著腰背勞作,有的地里依舊荒蕪,似乎田地的主人遺忘了這裡。
這當然不可能。
只是戰爭,將這些可憐人,從大齊的國土上抹去了。
他們的遺骨,或許已經埋入土裡,也或許正躺在不知名的地方,等著風雨或野獸,將骨肉都消磨殆盡。
王詠心中感慨。
他記起了幾句詩:「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身旁童奉御聞聽,驚訝不已,誇讚道:「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廠臣這詩,比從前做得好多了。」
王詠瞅他一眼:「這是唐代杜甫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