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廂是寂靜無言,那廂是祝語連連。賓客已陸續入府,一青衣書生面有難色,徘徊門前。見他穿著佩飾皆非凡品,僕役大膽上前詢問:“這位郎君,可是忘帶了請帖?”
見他有些訝然,僕役暗暗自得,又道:“檢查不甚嚴密,郎君這般玉琢的翩翩公子定為主人之客……”毫無邏輯,語帶諂媚,還用了傳奇上的幾個混詞。青衣書生皺眉不喜,流星大步邁開,想要甩掉此蟲。僕役見他兩手空空便進去了,既意外又憤怒,呼而拉之,衣袖都沒碰著,就聽見漸行漸遠的書生笑道:“孫二郎孫子沐是也。”
僕役滿臉錯愕,隨即羞得無地自容。便收了鋪蓋灰溜溜去了河南道老家,此為後話。
孫子沐並非兩手空空,他畫了一張仙桃祝壽,又見過裴府珍視的名叫墨雕的飛奴,便又畫了張墨雕探敵,皆捲起收入袖中。
裴尚從的幕僚兼親隨常三得知孫子沐已至,堂中卻不見其人,良久尋來只見青衣書生對著西院的桃綠髮呆,腳旁躺著兩幅捲軸。
孫子沐羈游多時,面貌有改,一應禮儀卻依舊熟稔,還給裴世伯念了段壽詞,他逍遙慣了,且大哥新喪,不想置身宴席。裴尚從看到他頗不自在,於是隨便找個台階給他下。常三看到孫子沐遠去,嘟囔道:“怎的這般……隨意(輕浮)無拘(無禮)。”
裴尚從若有所思:“子濟才沒,他無心他事,此番已是費心了,特別是墨雕圖,與他畫派不符,想必花了不少時間……能把飛奴畫得神勇如雕,斯世幾人?”
(三)
孫子沐走後,裴瑛仍在屏後站了近一個時辰。記憶不可控制得飄得很遠……
那是裴尚從揚名北戎的一役,裴家因此自立門戶成為洛陽新貴。聖人借著大破吐蕃的風欲立高氏為後,遭到老臣們的阻撓,問到裴尚從時,他說:“聖人家事,臣何能謀之。”
皇帝會意,既是家事,獨斷可了。遂廢鄭立高,改元光儀,隆安九年就成了光儀元年。事後,裴尚從就有了個“尚從侍郎”的噱頭,尚從,尚且,從之。
高氏幾欲拉攏裴家,裴尚從都不為所動,於是高氏轉喜為憎,貶裴尚從為并州司馬。理由是私藏飛奴,有通敵之嫌。
此飛奴便是墨雕。裴尚從撿到它時,它翅中一箭,奄奄一息,為飛奴司所棄,他便討來給瑛娘飼養,未曾想招致禍患。
禍兮福兮?這一去躲過了朝廷的冷槍熱箭、腥風血雨,卻也耽誤了裴瑛的婚事,而裴尚從甫一述職回洛就去了沙場,孫子濟便……裴瑛有怨不得表,只能暗暗吞下。
“子濟哥哥,這世上真正懂墨雕的,恐只有我與你吧,不知,你見了孟婆,可是忘了?”裴瑛給墨雕換水罷,頹然坐在階上。
望著墨雕,仿佛手執摺扇的少年就站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傻瑛娘,多少年了,還分不清。這是鴿子,不是雕嘞。”
裴瑛只狠自己清醒的要命。她明白這只是個一晃而過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