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我走來,挺拔的身姿像是這無垠深宮中一株頂天立地的勁松。多少年來,這株勁松,一直是我的希望。
我有些驚喜,問他:“慕央,你來送我嗎?”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地點頭。
“你不必為我難過。”我捏緊裙擺,高興得連手心都在出汗,“便是在冷宮,我也可以過得很好,我聽小三登說,那裡其實……”
“阿碧。”他突然打斷我。
這是兩年來,他第一次喚我的名,而非“昌平”這個封號。
“四月初七,我成親。”慕央低沉的聲音很是好聽,“皇上說你不相信,讓我親口告訴你。”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要娶離妃的妹妹,我早便知道。是我,一直自欺欺人罷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縱是浮生已死,多少年希望盡成空夢,我也寧願在這夢境中長睡不醒。
我非常非常難過,連手都不知往哪裡放了,只好抬頭央他:“慕央,你陪我說一會兒話吧。”
他沉默許久,點了下頭。
我說:“方才請我回宮的那個小兵,我認得他。從前你不理我的時候,我總勞煩他帶些禮物與你講和。宮裡私相授受,是要重罰的,可我連一個謝字都沒與他說過,我現在有點悔。”
慕央道:“我會,代你道謝。”
我又說:“我搬去蘭萃宮,只帶了一個小太監,宮裡的人都笑我。可在這深宮之中,只有小三登一人對我忠心。以後我要是,我要是死在冷宮中,你要把他接出來,像親人一樣照顧他。”
慕央擱在身旁的手輕輕一顫。
“好。”過了半晌,他沙啞著說:“你也要保重。”
這兩年來,他極少這樣關切地與我說話。這一刻,我實在有些開心,甚至想要與他解釋那日我並非故意害死離妃。可轉念一想,解釋又有什麼用呢?我再不能改變分毫。
原來有些事的結局,最悲不是塵埃落定,而是木已成舟。
烏鴉划過昏黃的天穹,深宮樓闕浸在薄暮的長風中,顯得深切而遼闊。我背轉過身,目之所及是巍峨的老城根。
老城根斑駁有痕,就像老去的年華。
“阿碧。”我已走開十步,而他忽然喊我:“為何,要去冷宮?”
為何要去冷宮?
原來他都知道了。
離妃死後,父皇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嫁去遠南之遠,與於閒止做結髮夫妻;二是留在皇城,老死在冷宮。
父皇說,時局已式微,若我昌平能嫁給遠南王大世子,鞏固山河,如此便能將功贖罪。
可我不願。
歸根究底還是我太過愚笨,以為留在宮中,便能離慕央近一些。宮牆外的每一個腳步聲,我都可以自欺欺人地當作是他來看我,只是過門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