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閉著雙目,臉上神思寂然,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我及笄那年便與淮王有了婚約,他南下江淩卻邂逅了楊棠。區區藥商之女,竟妄圖與我一爭王妃之位。後來怎麼樣,還不是紅顏禍水,被皇上看上接進了宮去。數十年來,淮王心中雖從不曾有我,好歹與我朝夕相顧。可是楊棠呢?年紀輕輕便被自己的夫君親手賜死,說到底,她又哪裡有我活得長,活得好?”
我道:“各人總有各人的命數,你又何必與我母后相較?”
淮王妃陡然睜眼,牢牢地盯著我,厲聲道:“你母后生性軟弱,成日只會傷春悲秋賦詩說愁,這樣一個人卻居於深宮本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淮王心中偏偏只有她!當年我初嫁於淮王,也曾告訴自己要以己度人善待於她,那時候皇上的後宮嬪妃豈止她一人?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竟不知招了多少妒恨?多少回若不是我救她於危難,她怕早就死上千回萬回了,怎可能還有福氣生下朱煊與朱煥,還有福氣問鼎後位?可是她呢?那年淮王出征歸來我不知有多高興,她卻在酒宴過後,引淮王做出那等穢亂宮闈之事,還誕下你這個孽種!這樣一個人我如何不恨?我非但這一世要恨她,我便是輪迴轉世,亦要恨上她千世萬世!”
我想了想,垂眸道:“如若事實如你所說,我母后當真虧欠於你,你要恨便恨吧。心有不甘,說放下都是徒然。”
淮王妃怔了一怔,恍然又笑得淒涼:“原來竟是我錯了,當初瞧你亦步亦趨地追著慕家那小子,還以為你與你母后同屬一類人,如今來看,你與你母后相似的只有這張臉而已,若不是你骨子裡頭流著淮王的血,你這個孽種,如何能活到今日?”
此言出,我微一恍神,仿若聽到父皇嘆息著問,我眉宇間的三分堅韌不知肖似了誰?
我道:“我自小被養在深宮,甚少與淮王接觸,印象中,只記得他跛了一隻腳,面容清雋溫和,接人待物都恰到好處,令人如沐春風。而今想來,倒是有些遺憾,恨當初沒能多記住一些。”
淮王妃聞言,目色似乎飄到很遠的地方,她的神情忽然平靜下來,聲音也格外溫和:“他的左腿是當年出征北漠時受的戰傷,你只看過他待人時的溫和有度,卻沒見過他於兵前,於朝堂的傲骨錚錚,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從容風雅,對身邊每一個人都很好,這麼多年來,他心裡雖沒有我,但我作為他的正妻,他從未有一日薄待於我。也許正因為此,我才更恨,恨這麼好的淮王,怎會被你母后那樣一個人奪了心。”
我聽到這裡,只覺唏噓無力,喚了小三登,扶著他的手便要離開。
我方走到門口,只聽淮王妃又叫了我一聲。
我回過身,只見她已扶著香案站起來。
屋內晦暗無光,隔著繚繞的煙塵,我看到淮王妃的雙眼。
蒼老的眼中已沒有恨與嘆,只有點滴悵惘,像是從心底漫上來的沒奈何。
她說:“朱碧,我這麼恨你母后,必定有人如我一般這麼恨你。你這條命是淮王給的,且珍惜罷。”
我愣了許久,屈膝向她施了個禮。
平西王到京城的那天,風雪剛止,晴空萬里無雲。
我隨大皇兄還有一併親王朝臣去九乾城玄正門外迎候,遠遠瞧見一眾人馬朝我們走來,排頭的一個錦衣華服,雖是鶴髮,但神采奕奕,正是平西王李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