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閒止平靜地看著他,道:“你錯了,我在葉落谷救你,是因為我看重你的本事。而今日我拜你,是因為四海之內,唯你有這個才能助我伐桓,伐桓之路任重而道遠,因此你受得起我這一拜。”
“既如此,你還來找我做什麼?當日在葉落谷,我已與你說得很清楚了,我既已戰敗,便不想再上沙場,且那朱煥擺明了要放我一馬,我後半生去過點閒雲野鶴的日子不好?何必要去為了不相干的人拼殺?”
於閒止問:“你要過閒雲野鶴的日子,為何還要來秦莊?”
“聽說那個百算千慮無往不利的遠南王傷重,我好奇,過來看看你現如今成什麼鬼樣子了。”沈羽道,又上下打量於閒止一眼,“沒成想你竟好端端的,既沒纏綿病榻,又沒缺胳膊少腿,倒叫人失望。”
於閒止輕笑一聲:“我什麼樣子,你看看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這話說得莫名,然而沈羽聽了,神色倏然一凜:“你什麼意思?”
“我雖在葉落谷活了下來,至今仍在水深火熱之中。你不也一樣嗎?朱煥有意放你一馬,可你遼東沈氏的宗族又該怎麼辦?朱煊雖是仁君,但平西李家,遼東沈家,包括我遠南於家,是切切實實的起了事,反了隨,主動也好,被迫也罷,朱煊身為君主,一定要給他的臣民一個交代,不罰不問罪是不可能的。聽說我遠南從平西撤軍後的第二日,朱煊便下令把李氏一族幾千人押解上京,自然他不會問斬,但幽禁起來,則是勢在必行。而你,沈瓊既亡,阿青還小,遼東沈氏的重擔全都押在你一人肩上,你若隻身一人,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你不是,你身上還背負了幾千條性命。朱煊或能善待遼東百姓,可對於沈氏,因為你還活著,只會比對待李氏更加嚴苛。”
於閒止說到這裡,語鋒驀地一轉,淡淡道:“不過你放心,你陷在小河洲的時候,你們沈氏一族知道大難臨頭,早已悉數避入雁山之中,我讓我的人趕在隨軍之前將他們截下,請來了遠南軍中,一共兩千餘人,眼下都好得很。”
“於閒止,你威脅我?”沈羽的聲音倏而一寒。
於閒止卻負手道:“我是否威脅你,在如今這個時候,有那麼重要嗎?”
“你我都一樣,被卷進這場兵亂,為求一寸立足之地,不得不爭。你眼下能去那裡?平西已滅,遼東氣數也盡了,對隨而言,你是罪臣,是反賊,你再有本事,朱煊也不會亦不能用你。誠然朱煊比起他的先代,是個切切實實的明君,但大隨國弱而藩強,以至於引起兵亂,正因為朱煊是個明軍,所以他定要將藩禍連根拔起,削藩除藩勢在必行,你看看今日平西的遭遇,你再想想日後遼東會怎麼樣?隨境內,已無你的容身之處。”
“自然你威震四海,還可以去桓。幾任桓帝如何殘暴,以至民不聊生我想也不必提了。白朽死了,桓少將缺帥,你是可以為桓帝所用。但桓帝病重,只怕連今年都撐不下去,太子白楨脾氣大本事小,心胸狹窄更是令人髮指,你若為他打了勝仗贏下江山,他勢必會忌憚你功高震主,頭一個殺的就是你,倘你敗了,他又會覺得你一個遼東人,對江山不誠不忠,要斬了你以鎮軍法。”
“你帶著浩浩蕩蕩幾千人,連個去處都沒有。所以沈羽,你很清楚,事到如今,只有你我能夠共存,甚至可以說,只有你我能夠共生。否則你在西里呆了這麼久,到末了,不會帶著阿青來秦莊試探我的態度。”
沈羽目不轉睛地盯著於閒止,半晌,懶懶往廊柱上一靠,語氣又回復最初的戲謔調侃:“於閒止,你凡事算得這麼透,活得累是不累。”
“累,但是值得。”於閒止道,“若你助我奪下桓,我承諾予你沈氏一族在我主之境生根立足,一生善待沈家,若非當真犯下重罪,絕不枉殺一個沈氏人。”